有些事一想起来,就注定令人百感交集。
有些地方凝聚着某一段时空,继往开来,注定是无法抹去的记忆。
二十多年前,刚刚结束中考,我拖着行李在校门口等父亲来接,等了很久。蹒跚着跨出校门,九年的寒窗生涯就在身后止步,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失落后的轻松,期待没有作业的明天,尽管还不知明天会怎样。
不消多时,这份轻松就被无尽的等待耗尽。同学都散了,校门真的关闭了,直到天将黑,父亲才姗姗来迟。我不语,一步跨上摩托车。他也不说话,拎上我的行李就走。
车行半道,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对我说些吊轨的话,“以后爷俩好好过日子”“没什么过不去的”……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心里一紧,想到刚才他铁青的脸、略肿的眼泡,不祥之感渐渐弥漫。夜幕粗糙地笼罩了我,让我沉抑到窒息,一时间竟不知这是要去哪里。
家中只院子的灯亮着,昏黄暗淡,都要被黑夜捂灭了。月台上小饭桌边唯独缺了母亲,恐惧袭上心来,慌得不知所措。一屁股坐下去,摸起碗筷端着。沉默了好一阵子,爷爷奶奶才把今天的事告诉了我。
母亲照旧去城里帮小舅打点餐馆,下午带着喂猪的泔水回来,过南外环时被一辆机动三轮车撞倒,伤得不轻,现在人还躺在中医院的病床上……
他们接下来说的那些苍白的安慰的话,如同断翅的飞蚁,当空就跌下去,摔进盘子里。我脑袋一嗡,什么都听不进,手中的碗筷在颤抖,豆大的泪珠跌进碗里。泪是咸的,口是苦的,饭是无味的。脑中纷乱:我的母亲平生只有咸和苦,我的母亲一天幸福都还没尝到,我的母亲……
他们让我明天再去医院。我一夜未睡。
那时中医院骨科还在院南侧的老楼上,现在已重新拆建。母亲的病房在二楼,几乎正对楼梯口。我冲到二楼,到了门口不由得慢下来蹑脚走进去,第一眼就望见躺在西侧中间病床上的母亲。她刚做完手术,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只有头露在外面。我望着刺眼的白,呆在那里动不得,心在滴着血,嘴里喊了一声“娘”。泪水夺眶而出,潸然而下……她听见我的呼喊,弹开眼,虚弱地转过来看向我,泪水已从她的双眸汇成瀑布一泻而下。
她干裂的嘴唇挤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考完试了?”她说,当她被撞倒,眼前天昏地暗时,心里蹦出的唯一念头竟是不能让我知道,不能影响我考试……
万幸,母亲只是伤到腿,左腿粉碎性骨折,并没有危及生命,谢天谢地。万幸,母亲遇到了中医院马主任!在当时,母亲这种伤势通常只有截肢。马主任初判也是截肢,但他并没有草率诊断急于手术,而是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再三研判,反复考究,甚至向国内一流专家悉心请教,想尽办法留住母亲一条腿。最终他决定放手一搏力争“保腿”,迅速确定了手术方案,创新运用现有医疗条件,大胆实施接骨手术。几个小时下来,奇迹就这样被马主任用心血孵化出来———母亲粉碎性骨折的腿保住了,手术相当成功!
接下来,一整个暑假都浸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已经习以为常。我整天陪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帮她翻身、按摩,给她喂药,伺候她吃喝拉撒。我见证了母亲每一次腿上换药疼出来又压下去的嘶吼,见证了她每一次排便累出来的大汗淋漓,也见证了她服用药物太多引起的每一次恶心。可惜,只能眼睁睁看她遭罪,为她捏着汗、揪着心,却无法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寒冬里也会有暖阳,痛苦的日子里也有些欢乐。马主任查房就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马主任人如其名,人高马大,行事雷厉风行,带领一干医护人员查房,总是秀出班行一马当先。他耳大面方,貌和心善,一开口脸上先漾起微笑。他一出现自带安全感,他一说话自有亲和力,让人如沐春风。
“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吗?”他总是这样问。
“恢复得很好啊,不用担心!”他总是这样肯定。
“你真是好样的!”他总是这样鼓励。
有时候他也会表扬一下我这位“小护工”。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能送马主任八个字———医术精湛,医德高尚。
中医院实在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没有冷冰冰的禁令,连来苏水的味道里似乎都有一种清香。医院尊重病患,为病患和家属提供一切方便。医者仁心,待病人如亲人,态度总是和善,行医总是耐心细致,医患关系那么和谐。
一个夏天我是在病房的地铺上过来的,从没有一个冷血的护士过来驱赶,她们对病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是那间病房里年纪最小的陪护,得到她们很多的额外照顾,被带出去买心仪的水果吃的待遇都是有的。我可以睡在地板上,也可以在房间里唱歌,她们闲时也兴致勃勃地来当我的听众为我鼓掌。
病房里的几人,来自天南海北,有的家远在福建,因为相似的遭遇碰到一起,在医院人性化管理氛围中相处很是融洽,给那段苦涩的日子增添一点甜,留下一抹鲜丽的记忆。福建病友后来不惜千里迢迢专程返回中医院复查,还到我们家小住了几日。
母亲一天天康复,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顺利出院了。
从中医院回来,我上了高中,开启另一番学业;母亲完全康健,一如既往地劳作。
诸城市中医医院,值得感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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