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才智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世人称其为苏东坡。今四川眉山人。嘉祐进士。曾任祠部员外郎、翰林学士,出知杭州、颍州,官至礼部尚书。晚年贬谪惠州、儋州。后赦还,途中病死常州,享年六十五岁。追赠太师,谥号文忠。
苏轼诗、词、文俱佳,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代表了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苏轼“以诗入词”,一变宋词之柔媚绮靡,开豪放一派,清奇雄健,气象恢宏,正如南宋刘辰翁所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著述甚丰,有《东坡七集》《东坡书传》《东坡乐府》等传世。
《望江南》又名《忆江南》《江南好》。本名《谢秋娘》,后改此名。二十七字,三平韵。中间七言两句,以对偶为宜。第二句亦有添一衬字者。宋人多用双调。
这首词作于熙宁九年(1076)春末,正是寒食节后的清明节,地点在密州(今山东诸城)超然台,苏轼时在密州知州任上。超然台是密州北城原有旧台,早已荒废,苏轼到任后加以修葺,他的弟弟苏辙取《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义,命其名为“超然”。苏轼次年登临,眺观密州春景。因时近清明,思念家乡,写下了这篇既有美妙春光的描写、又有故里乡恋的抒怀佳作。
词的上片主要以白描手法写景,“春未老”,是说还没到春深时节,三个字提纲挈领,总领整首词;无论景物,还是情怀,都围绕着“春未老”展开。“风细柳斜斜”,点明当时的季节特征,微风吹拂柔条,杨柳依依的情态,正是春虽已暮但并未老的标识。“试上超然台上看”三句,写登台所见之景。作者的目光由近及远,先俯瞰台下护城河的“半壕春水”,这是近景;再移动视线而观望“一城花”,这是中景;最后是远眺“烟雨暗千家”,这是大全景。“半壕”“一城”“千家”三个词,暗自形成对仗和排比,将密州清明时节的满城景物铺排展开,极具概括力和表现力。词句未用颜色字,却表现出景物明暗相映衬的丰富色彩感。“半壕春水”,水映天光,明亮发白;“一城花”,应是指梨花,明丽如雪;而“烟雨暗千家”自然是一大片灰暗的色调。
“烟雨暗千家”一句,既收束上片的写景,又引出下片的心情。“暗”字,固然是形容客观景物,但也可以说是带有主观的暗淡色彩。因此,下片一开始就写“酒醒却咨嗟”。咨嗟,即感叹。春天时节本即惆怅,登台远望,城中虽有千家,却无自己的家园,故国之思,一时涌上心头,不由得黯然销魂。此时一同登台,一样“酒醒却咨嗟”的,有刚刚到任的密州通判赵成伯,正是自己家乡眉州邻县的故人,故人思故国,乡思情倍多。
依古代习俗,寒食是为了纪念介子推,禁火三日,吃冷食物,寒食过后,重新钻木取火,称为“新火”。因此,“寒食后”就具有了两重意义:一方面是对家园桑梓的思念,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即“对故人思故国”;另一方面是对新的事物的尝试和展望,即“将新火试新茶”。用一“休”字,将自己从对故园的眷恋中解脱出来,又用一“且”字,表示这种解脱的无奈,不得已用新火煮新茶来宽慰苦闷的心情,实现自我排遣。这里的“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既上下句相对,又句中自对,“故人”与“故国”相对,“新火”与“新茶”相对,同时又上下联“故”与“新”相对,十分工整,唐诗中亦有此句式,将律诗的句法移入曲子词,也是苏轼“以诗为词”的一个尝试。
承接二“新”字,最后一句“诗酒趁年华”,归于自解,恰回到词的触发点———超然台,于是,从心情暗淡的咨嗟中解脱出来,趁着春光尚好,不妨及时行乐,姑且赋诗饮酒。这句不仅与首句“春未老”暗相呼应,而且与“超然台”的取名之意彼此扣合,忘怀忧虑,无往而不乐。上片所见春景,就是高处超脱市井之外而观;下片怀乡的结果,亦归于“诗酒趁年华”———洒脱超然于物外,忘却尘世间一切,以无所往而不乐的态度看待人生,化解种种愁绪,可见笔调流畅摇曳,豪俊洒脱,自然而有余韵。
这首词的写景抒情很有特点,写景是从明到暗,以“烟柳暗千家”结束上片;抒情则是从暗到明,以“诗酒趁年华”结束下片。词中的斜柳、楼台、春水、城花、烟雨等暮春景象浑然一体,烧新火、试新茶等细节则细腻生动。整首词乐景与哀景、哀情与乐情相互交织,相互映衬,显得抑扬顿挫,兼融美妙春光与故里乡恋,写异乡之景与抒思乡之情结合得天衣无缝,很好地表达了细微而复杂的情感变化过程,是一首景妙而论高的优美词作,体现出苏词既婉约又豪放的典型风格。结尾“诗酒趁年华”,豪俊洒脱而超然,堪称中国古代清明词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