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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中的追忆

2024-09-19 14:30:49 来源:诸城新闻网
程芳
  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先是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继而,如涓涓溪流欢快洒落。绿藤、竹叶、树枝渐渐被浸润,铺展开清爽的秋意。端坐窗前静静凝思,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飘雨的初秋,奶奶生病了。
  在我的印象里,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裹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却总是风风火火奔走在菜园里、坡里(庄稼地里)。回到家里,奶奶也闲不住,剁菜喂鸡,烧火做饭……穿梭于屋里屋外。那年初秋,奶奶赶在一场雨之前将菜园犁耕完,又把大白菜妥妥帖帖种到地里。绵绵的秋雨带来了凉凉的秋风,奶奶连续几天发烧。“喝点姜汤,冒冒汗,就好了。”奶奶念叨着。可是,高烧却持续不退,父亲接到电话,赶回老家,急匆匆带奶奶去了中医院。
  当时的中医院刚刚建院不久,大楼是新的,设备是新的,大夫的白大褂也是新的。奶奶却极度抗拒,认为“嘴上无毛”的大夫们根本不会看什么病。当做完各种检查,医生宣布需要住院时,奶奶却执意不肯,一个劲儿地嘟囔:“我不打针,不住院,吃两副汤药就好了。”父亲没辙,只好带着奶奶去看中医。中医科的大夫虽然也穿着崭新的白大褂,年龄却明显偏长一些,特别是鼻梁上的眼镜让人陡增一份踏实和信任。看到奶奶被搀扶着踏进门,他扶了扶眼镜,赶紧起身,眼睛眯成一条缝招呼奶奶:“大娘,来,这儿坐,哪儿不舒服?”接着给奶奶把脉、听心音。拿出一杆小木锤边轻敲奶奶的后背边唠家常。“大娘,您是个勤快人啊。”“庄户人,干点活累不着。”奶奶一把年纪了,但听到夸奖竟也一脸娇羞。“大娘,虽然干点活累不着,可您年纪大了,还是要劳逸结合,不宜太劳累。”“听到了吧?就是种白菜累的。跟您说别种了,就是不听。”奶奶还没来得及反驳父亲,老大夫又开口了:“中医认可早起不在鸡鸣前,晚起不在日出后。说的就是晨寅时为肺生气之始,正宜酣睡;至卯时入大肠,方可起身。老人家,您这个肺有了损伤,日后不能起太早了。”老大夫循循善诱地劝诫奶奶。“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呀。”“大娘,我给您开几副药,您调理一下气血,会睡着的。”老大夫给奶奶开了黄芪、党参、当归、百合、山药、龟板等中药材。父亲拿着单子去药房取药,心里却犯了难。父亲自幼闻不得煎中药的味道,严重时呕吐恶心,不能正常饮食。中药可以治愈奶奶,却治愈不了父亲。“您的药要不要在这里煎?”父亲心里犯着难,正踌躇间,药房里探出一位小姑娘明朗而莞尔的笑脸。父亲喜出望外,扑到药房窗口,接连确认了好几遍。
  每天放学后,我便多了一项任务,穿过南门外的小胡同去往中医院给奶奶拿中药。煎中药的药房在中医院的南侧平房,循着药味,踏着红砖铺就的甬道,在葱郁的冬青、小松树和未名小花的陪伴下,我七拐八拐地找到了药房。银色的大锅炉“滋滋”冒着蒸汽,一个个小小的药罐散发出淡淡的中药味氤氲在空气中。煎好的中药被封存进结实、透明的食品塑料袋中,像极了刚出锅的深褐色米粽。拿起一包,温热的舒适感便传递掌心。中医院不仅开创了诸城县首家免费煎中药之先河,还贴心地根据病人设定的拿药时间制定煎制计划,以保证药效并方便病人口服。奶奶喝了半个疗程的中药就挂牵着爷爷,执意要回老家。父亲只好又预定了半个疗程的中药,委托中医院煎好。奶奶带着煎好的中药,连同爸爸新买的冰箱,一同回了老家。中药遵老大夫医嘱放进冷藏箱里,奶奶每天温热,喝一包。待奶奶康复,逢人就说:“城里新开了家中医院,大夫医术高,还替病人煎药,可好咧。”那时候,我上初中,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多年之后,因为母亲,我跟中医院来了一次更深入的相识。那年,母亲的单位彻底消失,退休证上“三无单位”赫然在目,但母亲对“旧主”的眷念依然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强烈想去旧单位遗址买套新开发的房子。这个愿望因为房子仅剩一套且一楼靠东山而作罢。但很快,母亲又找到了走近“旧主”的机会。某药店进驻了母亲旧单位开发的沿街房,母亲便舍近求远成了那里的常客。不仅仅去买药,药店里还有足够吸引她的枸杞、大枣、冰糖和卫生纸———这些东西用她的医保卡皆可顺畅买到。
  一天,我下班回家,母亲破天荒地躺在床上,而不是如惯常忙碌在厨房。我疾走几步,发现母亲左手紧按肚子,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慌慌地扶母亲起身,赶往医院。虚弱的母亲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紧搂我的腰,却不忘提醒:“去某药店。”“去什么药店,去医院。”我没好气的拒绝没承想竟激怒了母亲,她执意要跳下摩托车。我只好妥协,陪同母亲来到某药店,找到母亲信任的一位退休返聘的大夫。穿着泛黄白大褂的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母亲的心跳,又按压了几下腹部,便给母亲开了心电图的单子。不止我疑惑,母亲也拿着单子迟疑地发问:“大夫,疼的地方好像不是心脏。”“是不是的,要排查。”大夫一脸不容置疑。我扶着母亲艰难地去往B超室。疼痛使母亲的腰佝偻着,我用尽力气拖着她前行。B超检查心脏无恙,大夫便怀疑是急性肠胃炎,给母亲打了止疼针,又开了一些PPA。拿着药走出药店门口时,大夫追上来:“你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里设备不全,没法确诊。”这一刻,我差点骂娘,要不是母亲拦着,手里的PPA指定扔到他半秃的脑袋上。
  我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直奔中医院。这时的中医院已不是当年父亲陪同奶奶来时的簇新样子,当年威武的门诊楼看起来矮小了许多,像累弯了腰的中年人。门诊一楼正在改造,急诊科指示牌硕大而醒目地一路指向楼后,感觉九曲迂回才来到急诊室。母亲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一位年轻的大夫连忙搭手帮我将母亲搀扶到病床,让母亲平躺下。让我讶异的是他竟然也拿出了听诊器对着母亲的心脏和腹部听来听去。躺在病床上轻声呻吟的母亲额前的白发已濡湿,我心中郁积的火气只差一根火柴。“心脏病的疼痛有时会辐射到腹部。”青年大夫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边收听诊器边给我科普。话音未落,双手已开始按压母亲的腹部。跟母亲反复确认疼痛的位置后,立刻拿起电话安排住院事宜。一位高个子男大夫风一样地跨进急诊室,相同的手法按压母亲的肚子,“对,是阑尾炎,赶紧住院,明天一早手术。”说完,两位年轻大夫心照不宣地点头,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相互肯定并交接病人。第二天,母亲顺利手术。术后,亲自操刀的高个子大夫严厉监督母亲早早下床锻炼。母亲忍着刀口的疼痛沿着走廊遛达。看到母亲踉跄的身姿,佝偻的腰背,心疼母亲的我多有微词,碍于他是母亲的主治医生,且救了母亲的命,我敷衍地挤出一丝笑配合医嘱。前几年,朋友罹患胃癌,因为术后身体虚弱懒于活动,留下了肠粘连的后遗症,频于住院治疗且日常生活多以小米粥等稀食为主,身体一直得不到恢复。回家探望母亲,母亲面色红润,迎着秋日的晨风赶集上店,沐浴着柔和的月光跳广场舞,邀约老友听秋雨、看红叶,生活得惬意而满足。这时,我才深谙当年给母亲主刀的高个子大夫是多么地专业和负责,强烈的职业责任感换来了母亲术后的良好恢复,预防了肠粘连和下肢静脉血栓等后遗症。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记忆渐渐模糊了,我甚至都不记得高个子大夫到底姓什么了,依稀记得好像姓李。我欠李大夫一个发自肺腑的感恩的笑。
  时间进入2013年,我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资助了部分山区困难家庭的女童,她们或失去父母或因家庭成员有病致贫。公益行为逐渐被社会认可,更多的好心人加入并竭尽所能与我们同行。2016年元旦,我们把孩子从乡下接到城里共庆元旦佳节,并籍此机会奖励品学兼优的孩子,激励他们勤奋学习。晚会现场,很多爱心人士给孩子们捐款捐物,有一位爱心人士捐助的是体检卡,特意申明给坚持做公益的我和朋友们。也许担心我们把体检卡推让给孩子们,还细心地事先将体检卡标注了姓名。
  几天后,朋友给我打电话邀约一起去体检。总觉得这样的免费体检不过走过场,压根不会检查出实质性结果,心里便有一些抗拒。推诿不过才跟朋友一行几人来到中医院。牙科、外科、内科,化验、检验、B超……清楚地记得检查完B超后,有位医护人员单独约谈我,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告知我甲状腺检查出一些问题,建议补充交费300元,作进一步的后续检查。我轻轻地嗤笑一声: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也行吧,这么多人免费体检,人家也是有成本的,就掏这300块钱找补一下吧。
  回家后,跟先生说起甲状腺查出问题。先生立刻说不用听医生瞎忽悠,他参加体检检查出甲亢,一复查,啥事也没有。所以,几天后,当中医院打电话告知确实发现问题要求复诊时,我漠然置之。频繁的电话提醒,终于让我不堪其扰,决定去中医院把单子取回,掐断没完没了的扰烦。
  去到体检科,体检科告知已把检查档案转到内分泌科。内分泌科的女大夫被很多病人团团围住,她好脾气地逐一回答病人的询问。有些人絮絮叨叨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问,仿佛逼大夫说出一个定能治好的誓言。静候一旁的我哑然失笑,女大夫却淡定如轻风,不厌其烦地有问就有答。我耐着性子默默等,终于等到叫我的名字。女医生抬头看我一眼,示意我坐到她旁边的方凳上,俯头看我的病例。低俯的白帽子半天没有抬起来,我开始怀疑她的医术。“您怎么来的?”“我开车呀。”真是好笑,难道怎么到医院的还影响病情鉴定吗?我咬紧嘴唇,皱着眉头努力压抑自己的不耐烦。“不是,不是。我是问有家人陪同您来吗?”女医生连连摆手,眼睛里满是真诚。“没有。我自己来的。”“哦。”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您的检查报告确实有点问题,建议您去潍坊或青岛再确诊一下。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医院不能确诊,而是本着为您负责任的态度,慎重地再确诊一下。手术的时候,您可以再来找我,我姓王。”“行。”“尽快复诊,尽快手术。”王大夫不放心地送我出诊疗室时又叮嘱一遍,“您不用担心,现在甲状腺癌都不算癌了,只要及时手术,就能完全康复。”什么什么?甲状腺癌?不是说体检发现了点小问题吗?怎么突然就得癌了?我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王大夫的其他叮嘱被抛进风中,我顺着楼梯一口气跑到了一楼。
  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大,从空中飘飘洒洒像一枚枚银针直刺人心。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泪水奔流,一枚枯黄的落叶猝然摔落,在雨水的敲打中无助挣扎。
  之后,我去往青岛检查、确诊并很快做了手术。手术一年后,我不需要再去青岛复检,便开启了半年到中医院复诊一次的模式。如今,术后七年,中医院一直陪伴我走在康复的路上。为提升我的免疫力、减少常年口服的“优甲乐”对心脏的损伤,中医科的大夫会同内分泌科定期会诊,开出一张张中医药方。让我吃惊的是:30多年过去了,免费煎中药的服务仍然在继续。在中药的滋养下,我的健康指标越来越好,而我和大夫已然不是病患关系,而更像亲人。有时熬夜偶发朋友圈,很快便会收到她们善意的提醒和打趣。
  撑着伞走在落雨的小院,听雨滴轻敲伞面,看水珠滴落水缸。水缸里的芙蕖叶上,雨滴滚成晶莹的水珠,晶莹地跳跃、跳跃……一只鸟在雨雾中倏忽从眼前飞过,掠过墙头、屋顶,向着更高的杨树枝、更高的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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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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