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石英钟不停地滴答,案上的旧台历不断地更换,时间就这样在我们的指缝间悄然流逝,就像微风拂过脸面,不待用手触摸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蓦然发现,我已经从业十余年。在回首的那一刻,很多回忆便像断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至,淹没了所有的思绪。那些记忆中的片段,依旧会让我如鲠在喉,潸然泪下。
我在神经外科
像所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初入工作岗位,我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护理工作跟理想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它不仅仅是测量、输液这么简单,同时收治四五个病人的工作量,面对因外伤而面目全非的病人的胆量,随时抢救危重病人的紧张感等等让我们的一天格外忙碌,在这种忙碌中,我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分与感动。
那时,我们收治了一位因车祸而导致重型颅脑损伤的年轻女孩,紧急手术之后,女孩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却一直处于昏迷当中。看着她头上缠绕着的厚厚的纱布和变形肿胀的脸庞,我们心里五味杂陈。
女孩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是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她的母亲告诉我们,女儿长得很漂亮,却不曾想到命运却是这般的苦。
我看着她的母亲,脸色蜡黄,面无表情,眼神木然又空洞。一夜间,她消瘦了许多。她从未哭过,但也不再多讲一句话,只是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真正的痛苦从来都是说不出来的,都是沉默无声的。但是这种沉默是如此得振聋发聩,又让人感到无限恐惧。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一日,我巡视至她的病房,站在她母亲身边,她一如往常的黯然无神。我知道再多的安慰对她来讲都无济于事,或许女儿成为植物状态对她来讲都是一种奢望。
思忖间,我突然发现女孩的眼皮动了几下。女孩的母亲近乎跳了起来,久未开口的嘴唇有些干裂,“护士,护士,你看我的女儿刚刚是有反应了吗?”
我屏住呼吸,按捺住万分激动的心情凑近察看,结果,女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样跑出病房通报的,只记得所有值班人员万分惊讶之后便是万分欣喜,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湿了眼眶。
我们疾步来到女孩病床前,女孩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向我们要了纸和笔,费力地抬起手腕,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那是我见过的写得最漂亮的字:妈妈,我不疼,别哭。
顷刻间,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热泪盈眶,擦拭脸颊。而她的母亲,终于在这一刻,发泄了积攒已久的痛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此,每当在工作中感到疲乏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对母女,瞬间就会感到一股力量灌入体内,这种力量是什么?当时的我,还难以说得清楚。
我在重症医学科
在神经外科历练几年之后,我被调入重症医学科工作。在这里,我接触了全院最全面的仪器设备和技能操作,同时,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劳累与疲惫。
在这里,可以因为一上午采用心肺复苏术抢救四个病人而致手背肿胀,可以因为为病人细致地翻身拍背而致腰背酸痛,可以因为随时参与接收与抢救病人而加班加点,加上压抑忧郁的环境,时间一久,难免身心俱疲,甚至有时候看天空的颜色,都是灰色的。
就在这时,一件涂改了天空的颜色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接收了一位女患者,送女儿上学路上发生车祸导致严重颅脑外伤和全身多处骨折,进行手术后便在我科通过呼吸机辅助呼吸进一步治疗。由于这个科室的病人都是危重患者,所以护理工作几乎是“贴身式”的,永远都是事无巨细,尤其对这种特别危重的患者,更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病人一直处在昏迷当中,每到探视时间,她的两个女儿便在她床前不断地抽泣,小女儿一直在责怪自己,要不是妈妈送自己上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两个女孩悲伤的样子让人感到心疼,我不禁也默默为女患者祈祷。
医护人员的努力和家人的不放弃终于让奇迹发生了,女患者苏醒了过来。但遗憾的是,因为视神经受损,她已经双目失明,加上骨折导致全身疼痛,病人的情绪无法稳定。
大女儿不断哭着安慰女患者:“妈妈,看不见不要紧,你还有我们啊,你疼了,你就使劲打我,使劲骂我,但是别放弃自己,好不好?”
每次面对这种场景,我们都心如刀割。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所有人的情绪,就这样日复一日,女患者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积极配合治疗,病情得到极大好转。
在决定让女患者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她的大女儿在病房的玻璃门外一直没有离去,值班医生提醒她探视时间已到,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问她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她的表情显得羞赧:“我就是想和你们说几句话。我当时报志愿的时候,不知道应该选择什么专业。但是现在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一定会选择做护士。你们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也真的很伟大,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们!”
一瞬间,身体的疲乏全被驱除。这简短朴实的话语让我们感到满满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带来的喜悦,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舒口气看向窗外,发现天空格外地蓝。
一股熟悉的力量再次灌进体内,这到底是什么?是信仰吗?我想应该是吧。
我在发热门诊
自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到结束的三年内,我们时刻处在一种危机与恐惧当中。此时医院的疫情防控工作显得尤为重要,就这样,在2021年,我被调入发热门诊工作。
在这里,我们前后经历过多次疫情暴发后的防控工作,与此同时,也经历过为了更好的防护而剃成光头,为了减少感染几率而穿上尿不湿,因长时间佩戴口罩而被勒破脸皮,甚至连续工作12小时却滴水未进。
这种疲惫与恐惧感,让我们时刻处在崩溃边缘,却又不断鼓励自己。可是当所有努力有时候换来的是患者的不理解甚至是谩骂时,我们努力搭建的心理支撑点开始摇摇欲坠。
那是2022年的一个冬日,在全面“解封”期间,大量发热病人涌入发热门诊。但由于当时许多医护人员被感染,人手相对短缺,所以带“阳”上岗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承受身体的极限。
当时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我逐渐感到体温升了上来,脸颊发烫。但是发热病人仍旧很多,人群中开始有人抱怨,要求我们加快工作进度,甚至有患者以自己格外不舒服为理由,强烈要求我们安排其插队,提前就诊。我们强忍着巨大的疲惫感耐心地解释现在的情况后,却依然没有得到相应的理解,换来的是更多的质疑声与责备声。
与接班护士交接完毕后,脱下防护服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连同袜子已经被尿液浸湿,原来尿不湿早已经不起作用。顿时羞辱感与委屈感包裹了全身。我看着手中水银柱定格在39.6度上的体温表,望着那条湿漉漉的工作裤,听着观察室依旧不断传来患者的怒吼声,刹那间,心里所有的支撑点全部轰然倒塌。
我开始问自己,我们做这一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剃去头发,舍去容貌,也换不来一句认可?
是为了发着高烧坚持工作还要承受别人的不理解甚至责备?
还是为了连续工作十个小时后,还要强行拖着疲惫的身体清洗被尿液浸湿的裤袜?
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或许当时的我需要一个答案让自己坍塌的内心振作起来。
就这样,即便后来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瓶的药液一点一滴地进入我的身体,我内心的绝望感却丝毫没有得到医治。直到元旦跨年夜,我看到朋友圈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看到许多康复的人在朋友圈里发表着恢复工作与生活状态的文字,配图里,他们笑靥如花,身后的烟花更是璀璨夺目,那一刻,我幡然醒悟。
是啊,持续三年的疫情终于过去了,之后,更将是国泰民安的景象。在这背后,是无数人的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而我,仅仅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想到这,我蓦然发现,我要的答案,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了,那便是南丁格尔前辈为了照顾患者奉献一生的勇气,是后来无数人继承她的奉献精神一路走来的执着,更是身为现代医护人员的我们继续发扬下去的信念。
是的,我心里有答案了。当那股久违的强大的力量再次灌入身体时,我可以很确定地说,那就是信仰。
我依旧在路上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现在的我,依旧是护理岗位上平凡的一员,但是我始终坚信平凡孕育伟大,平凡孕育无限成就感,只是我从未想过,这种成就感,有一日会延续到医院外面。
那是一个普通无常的中午,我和朋友在单位附近的饭店就餐时,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呼救声:“谁来救救我的老伴啊,谁来救救他呀?”
循声望去,在身后的餐桌旁,一位大娘在着急地呼喊。出于职业本能,我立马起身过去,发现坐在饭桌前的一位大爷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我赶紧测脉进行判断,这位大爷是突发了心脏骤停。
我立刻与服务员一起将大爷平放在地面上,按流程徒手进行心肺复苏,许多周围就餐的人员也都放下碗筷,像看一场紧张刺激的电影一样期待着后续结局。
终于在进行一轮心肺复苏之后,大爷的脸色开始红润,眼睛微睁,向我摆手示意自己感觉好了许多。大娘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感激之语,对面桌上的大哥冲我比出大拇指,但是我的心始终悬着,直到我院的救护人员赶到,我才敢松了一口气。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我才清晰地感受到逐渐上扬的嘴角。这种成就感,无法言语。
原来,救死扶伤,可以发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不禁让我想起我们医院最近开展的“互联网+护理”服务,这不就是让我们的工作走出院外,走向社会吗?为了方便百姓,更好地服务百姓,这份计划,我们责无旁贷。不管在何时,不管身处何处,我们始终会带着救死扶伤的信仰服务于每一个需要的患者。
重回首,去时年,揽尽风雨苦亦甜。夜阑珊,读无眠,听尽春言,每天都是新一片,不再清闲,望着洒满月光的星空一路向前。或许日后的时光会佝偻了我的脊背,松弛了我的皮肤,斑驳了我的内心,但只要看到“诸城市中医医院”这几个字,我必定会热泪盈眶且万分自豪地说:我曾经在这里无怨无悔地奋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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