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马庄,偏居于诸城西北一隅,离县城近八十华里,每次回老家,我都要起早,六点出发,车稀少,路畅通,心痛快。早饭前,我会照例给母亲查查空腹血糖,便于为下周的饮食提点参考性建议。这次查的结果偏高,建议母亲尽量不喝稀饭,少吃面食,多吃蔬菜、鸡蛋和瘦肉,母亲轻声应着,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说着爱咋着咋着、不能饿煞之类的气话,此时此刻,我正在充分发挥业余护士、业余大夫、业余心理辅导员和专业儿子的多重作用。小时候,娘是我的大夫,如今,我是她的医生。
早饭后,母亲说该腌蒜了,如果靠到下周出蒜,恐怕就有点老了。诸城人对大蒜的偏爱近乎偏执,一年四季,餐桌上都给大蒜留有一席之地,虽然它仅是配角,却是出镜率最高的最佳配角,可谓无蒜不欢。吃餶餷是必蘸蒜泥的,每逢左邻右舍传来有节奏的用蒜臼捣蒜泥的咚咚声,我必然会联想到一盖垫热气腾腾的餶餷正在端上餐桌。诸城人喝个小酒,最喜欢割块烧肉做下酒菜,这时,自然少不了一碗蒜泥,叨一块颤颤巍巍的猪头肉,放在蒜泥里打个滚,咬上一口,肥而不腻,满口留香。当然,蒜蓉茼蒿,蒜苔八带,蒜拌拍黄瓜,蒜拌胡萝卜丝,蒜拌白菜心,这些都不失为绝佳下酒下饭菜品。如果此时主人端上一盘糖醋腌蒜,微醺的我们剥上一瓣,轻轻咬一口,咸中带甜,脆而酸爽,解酒又下饭,颇有锦上添花之妙。
大蒜是美味,也是良药。记得小时候闹肚子,娘就会在八印锅灶口点一把暄和柴禾,烧几头大蒜,我剥掉发黑的蒜皮,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糯而香甜,虽然吃得嘴巴上黑乎乎的,像长了胡子,却有神奇妙效,蒜到病除。诸城人是出名的吃茬儿,每到夏日的夜晚,呼朋唤友到路边烧烤摊喝啤酒吃肉串的人乌泱乌泱的,全然不惧烟熏和喧嚣,这时,人们撸肉串的同时不忘烤上几串大蒜,或许是为了寻找童年的味道吧。童年的夜晚,有满天繁星,蛐蛐儿的叫声,还有灶房里飘来的烧大蒜的香味。
搁以前,父母身体还壮实,出蒜这点活是不用吩咐我的。他们每年都在家前小菜园里秧上几畦子专门腌着吃的红皮蒜,这种蒜早熟,蒜头大小适中,好像是专为腌制糖醋蒜量身定做的。每逢这个季节,不等我们回家,他们就早早地把大蒜从园里收回家,忙忙活活,直至腌制完毕,封坛大吉。今年,父母把我家南屋前一小块空地开辟成小菜园,秧了两个畦子的大蒜。我在接过母亲大人的令箭后,马不停蹄,不敢丝毫懈怠,立马甩开膀子加油干,我在前边用镢抓,母亲紧跟身后一把把捡拾起来,然后抱到南屋过道,等待接力的父亲正在那里安坐马扎之上,挥舞着剪子铰着蒜头,我们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做着腌制糖醋蒜的准备工作。一个畦子总算抓完了,我貌似强壮,实乃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出完这一畦蒜已是气喘吁吁。休息片刻,我把父亲铰好的蒜头倒入两个大号不锈钢盆里,倒上刚刚抽出来的井水,浸泡、冲洗,反反复复几遍下来,它们像一群浑身沾满污泥的小子,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打了几个扑腾,扎了几个猛子,洗完澡后,个个白净而可爱,接着再次加满清水继续浸泡。
以前周末回老家,妹妹都是和我一起回的,但那几日梨园里特别忙,雇了六七个人疏果,得在园里照应着,直到近中午了,妹妹妹夫才匆匆赶过来与父母一起吃顿午饭。饭后,我们围坐一起,开始剥蒜皮。去年这个时节,记得母亲正在人民医院住院,我和父亲抽空回来出的蒜,最终装到后备箱里拉回城里去腌的。去年之前都是在老家腌,娘患有糖尿病,在往年,她都会专门给我们腌上一坛子加白糖的,让我带回城里享用。娘对我说:今年还是你们腌吧。我点头答应着,等腌好了再给父母带回去就是。
下午回城,把蒜头盛在水桶里,装到后备箱里,还有刚从树上掰的香椿芽,一把自己园里采的蒜苔等。当然,我没有忘记虚心向母亲讨教家传腌蒜“小秘方”。妻子早早去超市买回了酱油和米醋,小缸也刷洗一新。她把蒜头用清水冲洗一遍,晾干后装进坛子,倒入一大瓶酱油、半瓶米醋,撒上半袋食盐,倒进适量凉白开,让水面刚好漫过蒜头,最后,用薄膜封住缸口。妻子说,这次腌蒜和去年一样,照顾娘的口味,不加白糖了。一切就绪,静待十天半月后开坛大吉。
人间蒜一头,最抚凡人心。有时不禁纳闷:年年腌蒜,食材普通,配方平常,却能腌出挑逗味蕾的不凡味道,或许其中的秘方就是那浸润其中的浓浓亲情和乡情吧。
(作者系实验初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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