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可以有许多个工作的单位,可以有许多处生活的地方,但是故乡只有一个,且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你到哪里,故乡的影子就随着你走到哪里。忘不掉,甩不开,抹不去。故乡如影随形,故乡牵肠挂肚,故乡无处遁藏。
故乡是大地一处安静隐秘的处所。或在丘陵山村,或在一马平川,或在高原戈壁,或在河流湖泊大海边。外面世界的波澜,也许加速了村庄跳动的脉搏,但更多的时候村庄是安静的,按照自己的固有旋律,回响自己的波澜不惊的乡村曲调。
故乡根植于大地,是大地守望者。故乡产出粮食、禽畜、蔬果,直接喂养着它的子孙,让一茬茬子孙后代长大成人,然后在故乡注目的眼光下走向了四面八方。北上广深等等大城市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故乡,它不生产粮食、禽畜、果蔬,它生产钢铁汽车电子,它是故乡用粮食和果蔬喂大的养子。乡村的乳汁喂养了城市,城市也在乡村的期待中快速地成长。
我的家乡是鲁东半岛上的一个丘陵小村,明朝时期建村以来,最多人口三百多人。说它是丘陵小村,因为三面土地皆以“岭”命名,东岭、西岭和南岭,往北算是平缓土地了,可那是另一个村庄的土地。其实这些岭也仅仅是岭,只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地而已,没有形成一座像样“山”。但这个地理地貌没有任何特色的丘陵小村,在我眼里却是那样的斑斓。村东是流水潺潺的小河,鱼虾清晰可数,大片的槐树林葱郁地生长。村南的蟹子湾永远是孩童的乐园,果树园里挂满了累累的果实。西岭沟底的幽深,夏日芳草萋萋,冬日枯草遍地。东岭连接水库塘坝的河流,鸡叫狗吠羊欢牛哞,都常常是我梦中的斑斓图景。
我从乡村出发外出谋生,先是乡镇,后来是县城,距离家乡不过七八十里,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那些斑斓的梦境大多是童年的印记。如今的家乡变了,村庄规划整齐划一,街道水泥硬化,专人管理卫生,居住环境确实今非昔比。种庄稼的土地变化不大,年年小麦玉米,雨水调和年份,大地一片葱茏。但那儿时记忆的清澈小河不见了,那蝉鸣鸟啼的槐树林不见了。我依然深爱着我的家乡的一草一木。每到周末回家,我总是到岭上去转转,看看原先自己种地的那块地皮,看看地里的庄稼,看看地阡上的野花,野酸枣。面对蓬勃生长的庄稼,心中格外安定。
遇到正在放羊的三哥,他说,现在遍地是宝。我问他怎么讲。他说,你看地阡上那些酸枣,别小瞧它,撸下来就能换钱,一个夏秋季,有的摘酸枣就卖上万元。你再看地边堤堰上的那些南瓜、葫芦、瓠子、丝瓜、豆角等等,在城里买可都大贵贵。咱这里春天下个种、秧个苗,到了夏秋就吃不完的,这不是遍地宝贝吗?三哥经典性地总结出了当下农村大地的一个现实:遍地宝贝。
南下干部增奎大爷年轻时离开家乡,在南方工作了四十多年,退休后回归家乡颐养天年。我曾经与他有一个对话。
“您在南方工作那么多年,也习惯了南方生活,怎么又回老家了?”
“这里才是我的家啊。老话说得好,叶落归根嘛!”
“那您在南方工作,平日想不想家呢?”
“说不想是假的,做梦都在想。”
我的侄辈墨林年轻时带着一家人去了东北,他在病重弥留之际嘱咐家人,百年之后移骨家乡。
另一位年轻时到黑龙江发展的年轻人,二十年后想迁回老家,又担心自己没有土地种了,正犹豫不决。老家人说了,回来吧,老家不缺你的那份地,只要老家人有吃的,就有你一口。在外面闯荡多年的汉子顿时泪流成河。
想念家乡,回归家乡,不全是因为家乡遍地是宝。有道是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即使家乡还不富裕,即使家乡还不美丽,依然时刻牵动着游子的心弦:那是灵魂之根、精神的原乡啊!
我忽然觉得,故乡有一束凝眸的眼光,从小看到你成长、奋斗、壮大、苍老,直至老去或终老还乡。无论你成功或者失败,辉煌或者卑微,富足或者困顿,健康或者疾病,行善或者作恶,都储藏在故乡深邃的眼光中,储存在故乡恒久记忆的大脑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地理上的故乡和精神上的故乡。常常是,这两个故乡是合二为一的。故乡是慷慨的,豁达的,也是包容的。地理上的故乡将我们喂养大,精神的故乡让我们梦魂缠绕,时时放不下。
(作者系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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