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母亲总会包上一锅粽子给我们吃。她所用的粽叶状如芭蕉叶，边缘不规整，宽大清香，铺开几个就可以包成一对粽子。在姥娘家北岭上的菠萝荡子里，就生长着这样的“粽叶”树，一棵一棵连成了片，父亲说这叫“槲叶树”。
早些年每年的端午节前，母亲都会回一趟姥娘家，一来看望姥娘姥爷，二来上北岭采摘槲叶，预备着包粽子。槲叶树属多年生灌木，这树扎根虽不浅，却生长缓慢，弯曲的枝干不能成材，只能被人们砍回家填进锅灶里当柴烧。
母亲对北岭再熟悉不过了。做闺女时，她经常到那里砍槲叶树的枝子，而后一捆捆背下山，垛成柴火垛，留着过冬烧炕。年年岁岁，槲叶树枝被砍了一茬又一茬，又生发了一茬又一茬。那散发着天然清香的槲叶，随着枝条的生发而生发，把旺盛的生命力展现在人们面前。
母亲会包粽子，其手艺师承于姥娘。姥娘生于大山里，又嫁在大山里。她虽然裹着小脚，目不识丁，但却心灵手巧，刺绣勾花样样精通，侍弄庄稼也是把好手，尤其经她手包的粽子，一对对又匀称又好看，简直型美味佳，粘韧而清香。
由于姥娘待人和善，在周围几个村子里很有人缘。农闲时，有许多妇女来姥娘家里跟她学习刺绣和勾花，姥娘就手把手教她们，直到完全教会。记忆里，姥娘包粽子用三种原料：粘谷子、黍子米加几粒花生米。这三种原料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勤劳的姥爷和姥娘为了全家人不饿肚子，在荒山野岭上开出了数块小薄地，周围用山石垒起来，用来种植五谷杂粮。有付出就有收获，他们流出的汗水换来了各种杂粮的丰收，保障全家人度过了一些特别艰难的年头。
姥娘姥爷生养了七个孩子。这些孩子里面，姥娘最宠我母亲，常听母亲说起她未出嫁时度过的美好时光。母亲从小瘦弱多病，姥娘对她特别爱护，家里母鸡下个蛋，就用铁勺子煎了给母亲吃；每逢年节，家里来了客人，饭桌上的菜比较丰盛，姥娘总是把母亲喊到桌上一起吃……母亲在姥娘的格外疼爱中渐渐长大，身体由瘦弱渐渐壮实起来。
那些年，山区的孩子很少有进学堂的，母亲也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小小的年纪就跟着大人出工挣工分。姥娘怕母亲年纪小受苦受累，总把母亲带在身边，随时照应她。在不上工时姥娘还手把手教母亲做各种家务活，用姥娘的话说：只有把各种活计都学好了，才能在别人家里做下媳妇来。母亲就这样跟着姥娘学会了勾花、种地、做针线活，同时还学会了抹煎饼、烀饼子，擀单饼、包粽子等各种饭食活。由于姥娘的精心调教，母亲未出嫁时就成为“巧手姑娘”，引来许多媒人上门说亲。后来母亲嫁给小有才华的父亲，走出了大山。一进家门，母亲就承担起了所有家务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端午节是乡间传统大节，母亲和姥娘都很重视这个节日，因此每年节前，母亲就回去和姥娘一起去采摘槲叶，预备着包粽子。轻车熟路上到北岭，还未采摘先有清香袭来，那一树树翠绿的槲叶，正在风中舞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姥娘的眼角眉梢全是笑，不时嘱咐母亲要采那些宽大新鲜的槲叶，那关切简直把母亲当成个小孩子。母亲一边答应一边笑，手上并不停歇，在姥娘的陪伴中，一脸的幸福。这母女共采槲叶的情景其乐融融，亲情满满，就连那天上的云儿都于羡慕中停止了飘动，连地上的虫儿也在倾听中停止了鸣叫。
采好了槲叶，背上姥娘给预备的粘谷子和黍子米，母亲就打道回府。将到端午，母亲忙活起来，泡洗槲叶、淘洗粘谷子黍子米、预备麻绳、鸡蛋，还要喊个帮手来帮工。经过两个人协同工作，一对对长方形粽子就包好了。母亲把这些粽子整齐地摆进锅里，把鸡蛋也放进去，开始架柴生火煮粽子。煮一锅粽子很费时间，起先用大火烧开锅，之后还要把锅里粽子挨个翻一遍，再用小火慢煮。慢慢地随着蒸汽上腾，粽香散发出来，充满了房间，冲出了天井……
姥爷先于姥娘病逝，以后姥娘跟着舅舅们生活。几年后姥娘不幸患上极其严重的哮喘病，为了给姥娘治病，母亲四处筹钱，甚至把父亲家传的手镯卖掉。看着母亲为自己操劳，姥娘就总抱着母亲哭，说下辈子还和母亲做母女……
后来姥娘故去，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说：“娘呀，您虽然没生我，却把我当成亲闺女呀……”至此，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大舅姓丁，而母亲和其余的舅舅们却姓封。原来我的亲姥娘在母亲三岁时就去世了，后来的姥娘带着大舅和姥爷重组了家庭，生下其余的舅舅们……
姥娘去后，母亲沉浸在悲痛之中很久，后来逐渐减少了回老家的次数，只是在端午节前会照例回去采槲叶，回来用粘谷子、黍子米包粽子给全家吃。几年后，舅舅们都搬进城里，母亲就断绝了回去的念头。听说，北岭上的槲叶树长势更加茂盛了，这一片片翠绿的槲叶，清香传得更远了。
（作者系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诸城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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