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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吹得麦陇黄

2023-06-09 08:54:45 来源:诸城新闻网
 武建军
  芒种前后,气温迅速升高,庄稼加快成熟。南风吹处,麦陇变黄,雨水增多。过去的农村,这时候,总是小心谨慎地进入忙碌的季节。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个天气反复无常的夏天。夜里,下了一场冰雹,狂风裹挟着鸡蛋大小的雹粒,砸下来,庄稼经历了一场屠杀,熟透的麦穗沉落大地,麦秸,像折断了的戈,指向天空,田间布满了一派肃杀和悲凉。天未破晓,父亲就蹲在地头,手握镰刀,嚎啕大哭!
  晨曦中,那铮明瓦亮的镰刀,在父亲手里,慢慢举起,指向苍天,傲然屹立,冷气森森,愈加显得悲壮!
  我以后长时间没有忘记那个情景!父亲的痛心和镰刀的失落,就定格在那难以温饱的时代里。从此,父亲似乎更加珍爱他的镰刀。
  其实过去的农村,谁家也离不开镰刀。
  麦收前,镰刀早在磨石上磨得锋利,时刻准备着,奔向田野,行使一年一度的神圣职责。
  烈日和暖风,把热浪一寸寸铺开,压向村庄,深入田野。晨起的露水,午间的烈日,半夜的雷鸣,轮番催促,追着麦穗加快成熟。这时候,父亲每日都来到地头,查看麦田。他头上戴个斗笠,手中握把镰刀,随着走路姿势变换,那镰刀镜面似地,发出刺眼的光,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大显身手。金色阳光在麦浪上滚动、跳跃着。熟透了的麦穗,挨挨挤挤,金黄一片,似乎很期待主人尽快收割,早日颗粒归仓,避免大雨或冰雹偷袭。
  开镰的日子,家家早已备好可口饭菜,村庄烟火和田间麦香就唤醒了镰刀。一旦进行收割,全家老少齐动员,太阳还没露头,麦田已火热起来。午饭,都是由小孩子送到地头,大人和老天抢时间,赛跑似地,吃罢孩子送的午饭,紧接着收割。别人家的孩子,吃完饭就回家休息了,我却被父亲留下来,跟在后头,捡麦穗。与其说体验农活,倒不如说是接受烈日曝晒和大地蒸烤的考验!懊恼,就挂在了红彤彤的小脸儿上。
  父亲说:“打小接受磨练,长大才有出息。就像那把镰刀,经历了锻打,才有钢火。”
  我却充分体会到“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了。
  后来,我从事农业机械化的专业学习和工作,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想让我为摆脱千百年来农家生活的那份苦而努力!如今,村里办起了合作社,每当看到农机手和大型收获机械在田野里奔忙收获的丰收景象时,总会感叹当年父辈的艰苦和辛劳!
  割麦是很辛苦的体力活。弯下腰身,伸出胳膊,左手捋起麦秸,右手抡起镰刀,对准麦根,狠劲一拉,“唰”地一声,清脆如晨风,麦秸齐根割断,左胳膊一缩,收集割起的麦秸成蔟,顺序放倒脚下。那镰刀,明晃晃地,在主人配合下,上下翻飞腾跃,前后奔突游走,撒着欢儿显身手!父亲脸上沁出了汗珠,身后,很快就留下一片躺倒的麦子,和笔直的、白花花的麦秸茬。刚磨好的镰刀,用起来锋快、省力。父亲心情舒畅,割起来,感觉很带劲。
  头顶上,布谷鸟飞过,“咕咕”叫着,路边的白杨树,摇起风,把一丝丝凉爽送过来,耳边割麦秸的“唰唰”声暂停一下。父亲直起身子,歇口气,拿肩上搭着的毛巾,擦把汗。父亲肩膀晒得黝黑,毛巾搭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苍白的印痕。那停下来的镰刀,却仍然没舍得离开主人的手。
  我们家备有三把镰刀,都是父亲的老朋友———“黑铁匠”打的。黑铁匠爷俩,麦收前来我们村打一次铁,中午,都是到我家吃饭。父亲总是好酒好肴招待,好言好语陪伴,给予客人极大尊重。吃过饭,黑铁匠顺手把大门后木橛子上挂着的旧镰刀取走。
  黑铁匠取一块拇指大小的黑钢条,放在炭火上猛烧,钢条由黑烧到红,由红烧到白。随后,拿铁钳子夹着,放在生硬的铁砧子上,爷俩“叮叮当当”地敲打。很快,钢条在不停的翻转和敲打中,由软变硬,由白变红,由厚变薄,由短变长。随着冷却,变成青色的钢片,再用铁钳夹着,送回炭炉上。风箱“咯哒咯哒”拉起来,火头又旺盛地燃烧,钢条再次烧成耀眼的白色,黑铁匠再用铁钳快速夹持到铁砧子上,斜愣放着,用小锤折叠起来,再打。这样反复锻造,成薄片状。最后,把镰刀和钢片一起埋在炭火里,又是一阵猛烧。
  烧到发白的镰刀和钢片,同时夹着放在铁砧子上,爷俩叮叮当当地,就像揉面一样,把它们打在了一起。先前那块钢片,就随着镰刀的形态,长在了刀体上,形成新的刀刃。小铁匠说,黑铁匠给我家镰刀打上的,是块好钢。
  新打好的镰刀,再次埋在炭火里,又是一顿猛烧。再一次敲打,白色变红,刀刃变硬,铁匠夹着镰刀,趁热,迅速放到石槽子的冷水里。“刺啦”响处,一阵浓浓的白色烟雾冒出。镰刀的刀刃和刀体,就变成深浅不一的青色。
  父亲把打好的镰刀拿回家,端盆水,到南墙根下磨石上,“噌噌”磨起来。很快,铁青的刀口,变亮变薄,明晃晃地,开出来一道飞刃。父亲拿刀面上的反光,射我的眼睛,一闪闪的,顿时,我感受到了惊慌、神奇和刺激。父亲的脸色,也由愉悦取代了严肃。三把镰刀,父亲和两个哥哥每人一把,都要下地,抢麦收。我小,只能跟在后面拾麦穗。
  许多年后,大学期间,金属工艺学的课堂里,知道铁匠把烧红了的镰刀浸入冷水里,那是淬火。淬火后的刀刃有硬度,磨出来更锋利。随后,冷却了的镰刀,再次烘烤,埋在熄火的碳堆里,慢慢冷却,算是回火。回火后的刀刃才有韧性,不易崩,这需要火候。火候的掌控,就是铁匠师傅的手艺了,说来也怪,自打用上黑铁匠打的镰刀之后,麦收前,再也没遭过雹灾。
  我曾感叹:镰刀和锤头结合,经受了烈火的考验,就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坚定的信心和美好的期望!
  父亲非常珍爱镰刀。它不单是农家生活的必需品,是小孩子体验农活的工具,更是经过冷热加工,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生命。从此,镰刀也就有了自己的灵魂,千磨万击,来之不易。
  每次用完,父亲都把它抹上油,保护好,挂在大门后的木橛子上,像一弯新月。此后,锋利的镰刀,便浸润着秋日的光影,聆听着冬夜的风声,期待来年夏日,再露锋芒!
  时光如梭,转眼,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如今,南风再次过境田野,那饱满的麦穗依旧密密麻麻黄了一片,一朵一朵地连成波浪,在潍河两岸,铺泻开一条绵延壮阔的长带,似乎是给大地披了黄色锦衣。
  蓝天下,大型联合收割机机群,收割,脱粒,秸秆粉碎或打捆,全自动一体化田间操作,人们再不必因天气突变而担惊受怕了。那镰刀,也马放南山,历史文物一般,承载着过去的忙碌和辛苦,谁还会在意它的感受呢?
  (作者系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诸城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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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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