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秀丽
清明前夕，春寒料峭，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我看到了一大丛红红的花朵，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装饰用的假花呢。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热烈的花呢？近前一看，原来是蓬勃盛开的山茶花，不由得想起母亲的山茶衣橱。衣橱至今保留在老家，是母亲生前常用的物件，也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深深的眷恋。
我七八岁的时候，大衣橱是家家户户流行的必备大件。姥爷是个出色的木匠，母亲的新婚家具都是姥爷亲手打造的。但流行大衣橱的时候，姥爷年事已高，已不能再亲手操持木匠活了。记得这个衣橱是父亲的朋友、陆家庄子曹木匠打的。虽是“大”衣橱，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很高大，可能与当时老家低矮的平房有关。
衣橱是棕红色的，橱门左上方镶嵌着一面方形玻璃镜子，里面线条简约，勾勒出清秀的图案，棕色岩石后面伸出了三两朵红艳艳的山茶花和绿油油的饱满的叶片。
那时我的身高正好能对着衣橱上的镜子梳头，母亲时常慈祥地帮我梳理，令我倍感温馨与依赖。父亲说镜子上的花是南方的一种花，我小时候在生活中并没有见过，工作后才见过各种山茶花，所以山茶花对我来说有一种特别的记忆。
母亲特别喜欢衣橱上的山茶花镜子。她说看过好多人家的衣橱装饰画，唯独我们家的这个山茶花不俗气、最漂亮。母亲满意的神态和由衷的喜爱，大概就是我审美的最初启蒙。我幼小的心灵就留了神，去别人家时看看人家的衣橱，感觉确实没有一家如我们家的这般不俗。即便以今天的眼光，仍感觉这幅画的构思与着色，是一件完美的美术作品。
母亲这一生，拥有数不清的衣服。我总觉得全村同龄妇女的衣服加起来都没有母亲的多。因为父亲就是专业做服装的，家里有这个便利条件。最流行的面料，最新的款式，最新款式用不同的面料和花色再做一件。总之母亲添一件衣服，就如同一日三餐加个菜一样简单。后来姐姐传承了父亲的技术，给母亲做衣服或买衣服更是家常便饭。我总是给母亲买36码的各种舒适的鞋子，母亲试新鞋那笑盈盈的满足的样子，也让我感觉很幸福。
拥有这么多衣服，对母亲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母亲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优越感或故意显摆。母亲是一个平和简单且与人为善的人，绝大多数的衣服，都是父亲或姐姐看到新款后主动给她做的。她也偶尔表达自己的想法，想要个什么样式或什么面料的，总会很快得到满足。最喜欢和最时兴的衣服，母亲总是精心地放在山茶花衣橱里，以便随时穿用。
母亲患老年痴呆症之前，我觉得她的生活状态就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母亲每天干净得体，收拾好家务，给我们做美味可口的一日三餐、各种美食，其他的事都不用她操心。一个不争、不挑的人，却得到家人最多的关爱，这可能蕴含着某些哲理吧。
母亲由衷地喜爱我，我做啥都夸我，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也没有责骂过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有时父亲批评我，母亲总是认真地为我争理。母亲尤其喜欢我穿新衣服的样子，每每我穿着新衣服回家，她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领我到山茶花衣橱镜子前照一照，说，我就是愿意看你穿新衣服的样子，真好看啊！也许就是母亲这样的鼓励和纵容，使我年轻时的审美观率性随意，无所顾忌，没有框框。我烫过被同事称为“金毛狮王”的卷发，脚上涂过趾甲油。记得有一年，分管领导急着让我和他一起到主要领导那里汇报工作，我穿着一双黑色夸张的皮凉鞋，脚上涂着孔雀蓝的指甲油，当时尴尬得我恨不得用十个孔雀蓝的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钻进去。
我成人后，母亲渐渐老去，我和她的角色就渐渐进行了互换。尤其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我呵护她如同呵护一个婴儿。母亲早已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每当来到母亲床前，她就笑呵呵地看着我，如欣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和儿时一样亲切。其实她一生都是这样笑呵呵的，笑对生活。只要我在她的床前喊一声娘，她就答应一声，心满意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喊一声娘，母亲仍然本能地应答。我想母亲一生唯一没有消失的，就是做母亲的意识。
每次回老家，我总会来到山茶花衣橱前照照镜子，慈爱的母亲仿佛又在镜中出现，帮我梳理，给我抚摸，物是人非，不禁泪流满面。娘啊，与您母女一场，是我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事情。
(作者单位：市税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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