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他,赵子封,是因为上午乘车在诸城市区穿行,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门头题字,仅还有龙城市场的一家什么什么店大概还是用了他的,除此,似乎见不到赵子封书写的店名之类了。
过去好像不是这样的。过去只要在诸城市区转悠,可以随处见到赵子封的书写,店名也好,单位名也好,匾额也好,真的随处可见的。
这不奇怪,现在有了电脑,从上面下载字非常方便,且多种字体都有,用不着再费口舌央求别人了。
而且,赵子封已经辞世多年,他原先写了的该换的换了,他又不能再写,自然只减不添。
而且,即使赵子封尚健在,当下书法家数不胜数,都是“名”字号的,大概也少有麻烦他老人家的了。
这便说到了赵子封的字。
评判字我是外行。因为外行,就说不到点子上;但也因为外行,就胆大,不怕说错,其所谓无知者无畏。我认为赵子封的字有一个很大的长处:本色,大众化。朴朴实实,平平妥妥,如同他那个人,决不装腔作势,决不卖弄唬人。孬也罢好也罢,任凭他人说去,我就是这样子,不会因此而改变的。———这就难得!
赵子封是个刻手戳的出身,或者说篆刻是他终生从事的职业。至于印章刻得如何,我更是不敢评头论足。不过我之所以绕到赵子封刻印章,说赵子封是刻手戳出身,说篆刻是赵子封终生从事的职业,是因为关于他的篆刻,于我有着一段难忘的记忆,这也正是我忽然想起赵子封的又一原因。
那时我事职县文化馆,记忆中赵子封常常到负责书法也是爱好书法的高春礼办公室,我也便与他在那里相识,说话。多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实质性的内容不多。记得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他说当年苏轼所建超然台的位置,并且随即拿起笔画了一个印象草图;二是他说过去抽大烟的情形,他见过的大烟鬼的形象和他们的故事。大概他见我对这些话题感兴趣,竟有几次直接到了我住室同我闲聊。有次文化馆挖下水道,挖出了一些人的白骨,他便说起了当年打诸城时战斗之惨烈,伤亡之多,死的人都弄到这地方来,掘了好多大坑埋掉了。听起来很恐怖。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他指着我的床底说,最大的那个,也是埋人最多的那个坑,差不多就在这一块儿。不过毛骨悚然归毛骨悚然,说过了也便说过,其后并不介意的了。他还依照想象画了一个抽大烟的比较真实的形象图给我,他这样做可能以为我是不是写东西正需要这方面的材料。当然令我感动的,是他某一次问我有像样的印章没有,说像您这样有品位的人至少应当有一枚像样的印章的,互相通通信赠赠书,盖上印章才显出高雅,说得郑重其事。我不以为然,说我并没达到那个档次,因此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却是不久他竟然给我送来了他为我刻的一枚个人印章,字是隶体,我不懂石料材质,只是感觉分量不轻。我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想说给他钱,却觉得想法未免轻薄,说不出口。要害是待了大约月余,潍坊的一位突然爱上书法的朋友,给了我一块白里有几丝红纹路的印章石,上面雕一狮子头,下面有一个底座,很耐看,道是听说你们诸城有个叫赵子封的篆刻不错,托我求赵子封刻个印。不几天赵子封即刻好,但用的是他自己的石头,说你朋友的这块算得上一件小小工艺品,可以摆着欣赏,但不易于刻字的。这时我便毫不犹豫地提出给他费用,连同我的先前的那块。在他拒绝后我坚持即使手工您可以不论及,但印石是不能白送的;即使我的不论及,朋友的是无所谓面子可讲的。赵子封竟红了脸,腼腆之状像一个孩子:“你的朋友也即我的朋友,怎么可……怎么可……”仓促之下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
赵子封是个“烟迷”,说话的时候一支接一支。于是我突然心血来潮,生出了一个小狡猾,买了一条烟放着———软盒“青州”,他平素抽的牌子。一次他来,我便打开,先敬他一支,然后由他随意。到离开时,我尽量显出自然,让他把烟带着,说朋友送的,我又不抽。没成想赵子封神情竟严肃起来,说:“您若从此不欢迎我,我就拿着;若不,就放着,我啥时来啥时抽。”机灵的他看穿了我的伎俩,道得我张口结舌,他倒一声开怀大笑。
这就是赵子封!
至此,我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又觉得实在不好说的,只能把上面的话再说一遍:这就是赵子封!
1 条记录 1/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