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玉
那年麦收季节,学校放了假,我们到生产队拾麦穗。刚拾了两天麦穗,我就感冒了,第一天还只是流鼻涕,第二天就浑身发热,身子慵懒,不想吃饭。
在我童年时期,生活质量还不好,平日,我家饭桌上的主食是地瓜干。一天三顿伴着地瓜干进嘴的,是那些令人厌倦的清炒白菜萝卜,每次吃饭时望见它们心里就会发愁打怵。
母亲看着蔫巴巴的我,忧虑地说:“孩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我懒洋洋地说:“不想吃。”母亲想了想,无奈地说:“娘今天想办法给你做点好吃的。”
麦收季节是农村最繁忙最辛苦的时节,炽热的天宇下,满坡里都散布着挥汗如雨的农人。男劳力和姑娘们挥动着镰刀,风风火火地追赶着一行行金黄的麦子。妇女们则是忙碌地捆绑着倒下的麦秸。我因为感冒了,没与小伙伴们一起在地里拾麦穗,而是跟在母亲身后,像一只倦怠的小狗一样有气无力地游荡着。
傍黑,母亲走到队长跟前,微笑着说:“叔,孩子感冒了,不想吃饭,我想采点地瓜叶,给孩子做点顺口的吃!”
被母亲称“叔”的队长板着脸,打着官腔:“别采多了哈,采多了耽误地瓜生长。”
母亲欢喜地走到地里,忙不迭地采着那些绿茸茸的小叶片,东采一把,西采一把,很快就装满了小提篮。
往家走时,母亲用手掌摸了摸我的前额,笑着说:“今晚吃了地瓜叶,感冒就好了。”
母亲把地瓜叶淘洗干净,然后把大部分叶子放在一个长方形盖顶上。她一只手拿着一个盛着玉米面的瓢,另一只手抓着玉米面来来回回洒在地瓜叶上。撒完了一把面,两手捧起叶子反复揉搓。揉搓均匀了,再撒一把面,再揉搓。然后双手捧到八印锅里的篦子上,摊均匀。姐姐盖上盖顶,就烧起了火。
母亲把剩下的地瓜叶子放在一个小盆里,从暖瓶里倒上热水,焯了几下,捞出来切成条状,放进一个瓷盆里,撒上一些细盐。母亲用筷子搅拌了几下,说:“等地瓜叶蒸好了,就着这些吃。”
地瓜叶蒸熟了。母亲一下子揭开锅盖顶,热气散去,篦子上是一块块像花朵一样粘着黄色玉米面的乌青色菜团,一股清香味在房间里飘逸着,沁人心脾。大人们每人分了一块地瓜叶菜团,剩下的让我吃。我一手抓着菜团狼吞虎咽着,一手用筷子夹着生地瓜叶贪婪地吃着。盐拌的生地瓜叶,带着咸味,脆生生的。吃着吃着,感觉身上一下子轻快了,就像一根蔫了的秧苗,泡在水里很快就有了生机活力。我把地瓜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沫也没剩下。当时觉得这地瓜叶,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佳肴。
后来学校忆苦思甜时,老师用一个长方形的铁盘子盛着几个糠团子放在讲桌上。同学们排着队,每人掰一小块尝尝,结果大家全都呲牙咧嘴地吐了出来。原来这些糠是晒干了的地瓜秧、地瓜叶磨成的,是用来做猪饲料的,人怎么能吃呢?但是遇到天灾人祸,生活极其困难的时候,为了维持生命,人们也要艰难地吞下去,尽管很难吃。
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了的今天,人们又对地瓜叶另眼相看了,把地瓜叶称作“蔬菜皇后”:有专业人士对上百种蔬菜进行研究发现,数地瓜叶营养成分高,里面富含多种维生素、抗氧化物以及铁、酚等成分,具有滋补、抗癌、养肝、降糖、解毒、提高免疫力、防治夜盲症、减肥、美容、延缓衰老等多种功效。
于是,极其普通平常的地瓜叶,闪耀亮丽地登上了大雅之堂。人们用它做小豆腐吃,和上面蒸了吃,炒了吃,凉拌吃,腌了吃,煲汤吃等。
一枚小小的地瓜叶,历经沧桑,起落浮沉,在不同阶段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