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文

　 河流上横着几个渡槽。

　　它们或者联结南北，或者贯通东西，将几段人工挖掘的河完美地衔接起来，成为一条长龙。每年的旱季一来，奔腾翻涌的流水从墙夼水库出发，然后浩浩荡荡，蜿蜒曲折，历经枳沟、贾悦、石桥子、吴家楼等乡镇，滋润了诸城西乡这片广阔的原野之后，直达终点站吴家楼水库。

　　在这段旅程中，有许许多多的水利工程。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贾悦镇的赵古庄渡槽。

　　赵古庄渡槽是一九五八年建成的。当时我国正处于经济建设初期，从中央到地方大力加强农田水利建设。县政府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组织全县的劳力，并发动当地的老百姓，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开沟挖渠。于是，这条纵贯南北的水利大动脉诞生了，赵古庄渡槽也就诞生了。

　　小时候，渡槽是我走姥娘家的必经之路。它通体长约五十米，宽约三米，桥面中间一米多是露天的。过桥的时候，南来北往的行人只能通过左右各不足一米的窄窄的桥面，下面是深达十几米的河床……

　　渡槽里无水的时候，胆大的人能够勉强通过，有水的时候，槽中水流湍急，晃得人头晕目眩，心惊肉跳。胆小的人更是心中惴惴，不敢行走，往往要蹲下来，慢慢地挪动。

　　我也曾经受到过这样的惊吓。大约五六岁的时候，父母亲和我一起去姥娘家，要经过这里，我哆哆嗦嗦不敢走，不得不独自走下河堤，趟水从渡槽下的小河里穿过去。

　　自此，渡槽就成为了我幼年时期的一块心病，让我恐惧，让我厌烦。我开始厌恶渡槽，就像厌恶大街上游街的犯人，就像厌恶那评书里十恶不赦的汉奸卖国贼一样。

　　“这个混蛋玩意儿！”我的怨恨升级，开始咒骂着它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渡槽的情绪渐渐起了一些变化。首先是理解了它在那个特殊历史时期对农业发展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就开始原谅它了。后来，个子高了，胆量大了，居然能够轻轻松松经过，有时还能小跑着经过。甚至于再到后来，学会骑自行车了，能够骑着车子从上面经过。我再也没有了对渡槽的怨恨。

　　并且，我开始欣赏着渡槽了。

　　一处地方，假如只有一片平原，或者只有一片高山、高原，却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该是多么缺乏灵性，又该是多么生硬、单调和无聊！而赵古庄渡槽，它是“河流上面的河流”，它填补了这里的空白，它让这片土地有了内容，有了色彩！

　　渡槽的桥面虽然不够宽，却也能勉强供人通行，成为连接小河南北两岸的一根儿纤纤细细的纽带。

　　有水的日子里，水流脉脉，丝丝缕缕，成群的农村孩子会从槽口处跳入，顺着水流来一次酣畅淋漓的漂流，再从槽尾出口处爬上岸来，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渡槽的下面，小河潺潺，春天的时候有无数的鸭子在清浅的水面上畅游；夏季来临，雨水丰沛，滔滔的河水奔流而来，孩子们跃上桥墩，这里就成了他们蹦蹦跳跳游泳的乐园；接下来，一汪秋水澄碧，相望蓝天白云，陶醉了野鸭，乐坏了白鹭……

　　渡槽，应该算是当地最美的一道景观。

　　后来，随着安五路的建成，我们去姥娘家走亲戚，就改成走公路了。与赵古庄渡槽的别离，从此开始。不曾料想，这一别，竟然一下子逾越了三十年之久！

　　今年的端午节刚过，父亲突发奇想，说，听说赵古庄渡槽改造了，究竟是怎么个改造法儿，是加固了吗？还是加宽了呢？还是重修了？带着这个疑问，我与父母亲一起，驱车北行十里许，来到了渡槽的身旁，一睹这庞大水利工程的伟岸与雄浑。

　　渡槽跟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修缮的痕迹。钢筋混凝土筑起的结构，贯通南北，在经历了岁月剥蚀之后，依然坚强地挺立着，桥墩还像当年一样挺拔，像两队护佑边防的哨兵。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水泥的剥离，更没有露出里面的钢筋铁骨，虽然沉沉色斑，浑如一位暮年的老人，却依然身板硬朗，步履稳健！

　　六十几载的岁月，想不到它居然还是这样强壮，有着这样旺盛的生机！

　　它曾经忍受过狂风的裹胁，忍受过寒雪的掩埋，忍受过烈日的炙烤，忍受过暴雨的拍打与浸泡。水流压不垮它，鞋履踩不坏它，诅咒咒不毁它，辱骂骂不废它……

　　它就知道忠实地默默地履行自己的两个职责———疏浚水流，浇灌沃野。连通南北，方便行人。它的身板因奋斗而愈益精进强壮，青春永驻。它的生命因奉献而愈来愈发出灼灼的光辉。

　　这不正是我们常常提倡的老黄牛精神吗？

　　赵古庄渡槽，这座庞大的水利工程，从岁月的深处款款走来，又走向未来的深处。它如一尊庄严而巍峨的雕像，屹立在人们不屈不挠、筚路蓝缕的精神天空。它铭记了过去，改造了过去，又有未来的启示与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