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健 口述 刘树福 记录整理
我叫刘羽键，诸城市龙都街道玉带村人，退休前在枳沟学校和吕标中心学校任语文、美术课教师，今年已经96岁了。每每回忆起平生难忘的人和事，王愿坚的名字总是浮现在眼前，我同他少年时期一起上初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值得永久怀念。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诸城沦陷为日占区，省立十三中被迫解散，诸城连一处中学都没有了。直到1943年，伪县政府教育科为了挽留人才，决定组建一处初级中学。
中学校址坐落在县城西南门里一处叫“古松禅院”的庙里，庙里有两个大厅，是供神像用的。有两间东厢房应该是道士或者看门人住的地方。因为神像早已迁走，房屋闲着，所以县政府用来充做县里初中的校址。只招收两个班，且只招男生。
校舍的分配和教师情况是以后厅做教室，前厅做办公室及图书阅览室。教师多数是当时的模范小学的老师兼任，校长由县立模范小学校长张步月兼任；教导主任是臧荀慈，他原是民国时期的县参议员，在这里教我们地理、历史；李道庸原是北大毕业的，教我们初中语文；罗锦剑、李玉崑、王立生、隋少臣老师之前都在模范小学任教，分别兼任我们的日语、英语、体育、美术老师。
学生的来源以当年模范小学六年级毕业生和城关第一区立小学六年级毕业生为主体，因每班不足四十人，又招收部分乡间同学作为补充。其中有相州三人，王愿坚便是其中之一。
初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中等身材、偏瘦、红脸庞，走路时有点前倾，很文雅。不喜欢剧烈运动，不会打篮球，也不擅高声喊叫，沉默寡言。但是很有集体荣誉感，很善待人，从未见他和别人争吵过。
我们的教室因为是由原来三间供神的大殿来充当的，显得比较窄长，大殿地面上又有两根顶梁的柱子，所以只能排三排课桌，留出来一条过道。排座位时也是按学生高矮来排的，高的在后，矮的在前。王愿坚排在中间一行的第二排，我在第三排，在他的后面。他比较喜欢掰手腕，一到下课，大多数同学都是跑出去在教室外面下棋或者赛球，他却回过头来，把手一伸，和我掰手腕比臂力。因为臂力相当，每次掰起来都得一二分钟才能见胜负。
除此之外，他还爱好阅读，有一次，他看了一篇老舍写的小说《黑白李》后，若有所得。每逢李老师来上语文课时，便独自暗笑。我就问他为什么笑，他说：“我正在给小说中的人物找模特儿，我们的李老师便是。”我再追问书上模特儿的样子时，他说：“老舍笔下的黑白李，正是一对孪生兄弟，黑李性格安静，不拘谨保守，讲究礼节，经常穿长袍、戴礼帽、系围脖、缎子鞋、扎裤腿。你看我们的李老师经常穿长袍、戴礼帽、系围脖来上课，不正像黑李吗？”。说到这里，我也会心地笑了。他说：“对照作品找现实，也是理论联系实际的一种学习方法，你看《红楼梦》里大观园的一群女子，说不定曹雪芹写书时拿他的表姊妹作为园中的人物化身呢！”。说到这里，我抱着钦佩的态度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转眼到了秋天，有一次李老师在作文课上命题作文，只写了一个“秋”字，并提示说：“可以写散文，也可以穿插一些故事情节，写成小说形式，但要切合题意。两节课完不成的，也可以课外交卷，但是不能耽误我批改。”于是大家都以“秋”为内容认真写完了。第二周作文课，老师发下上次作文，我发现王愿坚的得分最高，位居全班之首。李老师把那些好句子用红笔打了双圈，并在全班传阅。传到我手上，我好好地默读了一遍，其文章情节约略记得，大意是：在小学五六年级时，我有一个同姓同学叫王晔，因为志趣相投，常常在一起玩耍。去年秋天，一个刚过了中秋节的傍晚，吃过晚饭，我们在村头一块石条上玩耍，每个人说一个最动听的故事。渐渐地，月亮出来了，我们又说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夜深了还不肯离开，约定明年此时再来凑堆畅谈。谁知当年冬天他突然得了肺炎，不幸夭折早逝了，从此以后，我因为失去一个亲密的伙伴而感到孤独。今年深秋，也是和去年一样的同一天的傍晚，我又来到村头那块石条上就坐。缅怀故友，不胜惆怅！仰望高空依然，皎皎的月，疏疏的星，片片的白云，瑟瑟的秋风。地面上依然听到远处的犬吠和墙角下的虫鸣。这一切的一切，和去年没有两样，可是王晔却哪里去了？我一边回家一边想，自言自语：“朋友，我们梦中再见吧……”
我记得那些用红笔圈点的句子便是：皎皎的月，疏疏的星，片片的白云，瑟瑟的秋风，远处的犬吠，墙角下的虫鸣。李老师并作了批语：“形容词用得确切而恰当！”。就这样，他在同学中的威望提高了，人人都爱向他学习。
平时，课外我也常问他最喜欢什么书，他说：“我最爱看名人传记一类的，因为想知道那些名人是怎么成长、成熟的，以便有所借鉴。”，接着他又介绍他们王家的名人，说：“听我家长辈说，王统照小时候对《古文观止》里面的文章选读的多，故他有极强的独立阅读能力。我家长辈说他十二岁便可以通读《聊斋志异》，我们现在的岁数比他当年大，选篇聊斋的文章，还得靠老师讲解才能读懂。譬如《促织》一篇，选为课外补充教材便是一例。”说完，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日记来。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抄的全是李清照的词，他说：“李清照的词是北宋女词人中水平最高的，属于婉约派，无论写景、抒情都很高妙。内容又接近平常人生活，所以我选她的词作为课外补充读物，用以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1943年初冬，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约我一同猜谜语。他说：“我最近编了一套从一数到十的字谜，你看看能不能说得通？”。我说：“你写出来我看。”，于是他便写了下来，内容如下：
一是：灯儿下金钱卜落，二是：我心事———谁知？三是：到春来人日俱抛，四是：欲罷(罢)何能了？五是：吾无口语向谁道？六是：既无立身之地，七是：化妆人儿边溜掉，八是：分家不用刀，九是：旭日离地高高照，十是：早日走开好。
我一看，说：“这不是说一个流浪汉，先占卜后离家出走了吗？”他说：“按字面你说得对，按拆字来看，是一到十的字谜，你看能说得通吗？”我一看，心想说得也对！我说：“你真是有才，能自编谜语了！”此事过后没几天，他就不来上学了，直到全国解放以后，才逐步知道他是转到解放区学习了，1944年到抗日根据地参加革命工作，1945年参加八路军。解放战争时，在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的报社任编辑和记者。成长为一位著名作家，其短篇小说《党费》《粮食的故事》《七根火柴》《普通劳动者》《足迹》及电影文学剧本《闪闪的红星》名扬中外。其中代表作《党费》多次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往事如烟。回想起少年时与王愿坚同学的那会儿，虽然条件低下，生活艰苦，但是都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王愿坚那种才思敏捷、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气质，求知欲望迫切、虚心好学、对人和蔼可亲的真诚态度令人难以忘怀。王愿坚离开我们整整30年了，谨以此文怀念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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