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勋
一张犁,插在地头上,黑黝黝的犁把儿,亮着一层暗褐色的包浆,竹鞭系着红红的长缨,插在地堑上,像土地里陡然开出的花朵。
黄牛还在小河里饮水,咕咚咕咚,声音粗犷低沉,如闷雷滚滚。缰绳攥在父亲手里,松松散散,给了黄牛无限的自由。河水清澈,映着天光,几朵白云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黄牛喝足水,抬头望着远方,远方是无垠的田野,错落有致地铺展,黄褐色的土地上,已显露淡淡的绿色生机,这生机是一种气势,不可遏止的昂扬向上的力量。
“哞———”黄牛一声叫,远山近壑微微颤了一下,像从梦里醒来,赶趟儿梳洗打扮,扮靓春天。挖野菜的儿童站住脚,与牛对视了一下,牛却看到了他提篮里碧绿碧绿的野菜,不自觉地嚼动了几下嘴巴。
黄牛傲然站在那里,锁头搭在了脖颈上,像一条黄褐色的围巾,老牛气定神闲,长长的缰绳拉在犁具上,像两条平行的风筝线,把老牛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母亲在前边匀粪,粪是土杂肥,前些天父亲刚从家里拉过来,一小堆一小堆星星般散落在地里。父亲说,年年用化肥,土壤容易板结,兼施土杂肥,可以改善土质,松软保墒,有利于农作物生长。母亲把土杂肥一掀掀撒开,均匀地在地里铺了浅浅的一层,如黑夜里月光的影子。母亲的脸颊上挂着细密的汗粒,烁烁地闪着亮光。
父亲的犁头经过,哧啦哧啦响,土地像船头犁开浪花,翻卷着,扑棱棱倒一边去了,肥料让土层结结实实盖住,也就是说,土杂肥已经严严实实埋在地下了。
地犁到一半的时候,父亲喝住牛,几只苍蝇围着老牛飞来飞去,老牛喘着粗气,使劲甩动尾巴,苍蝇躲一边去了,黄牛安静地站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嚼动,口水拖得长长的。
父亲捧起一把土,黑褐色,油光光的,带着一层太阳晒过后的煦暖。父亲捏成一个泥球,然后又散开,泥土雨点似的刷拉拉落在地里,飞珠溅玉般,这是父亲在查看墒情,温润的土地适合农作物发芽生长。每次看到一地好墒情的时候,父亲总是不自觉地笑,酒也喝得勤了,饭也吃得香了,心中有朵花儿,开得热烈奔放,丰衣足食的日子,正在这片黄土地里酝酿着呢。
父亲倚着地堑吸烟,大喇叭口的老旱烟,烟雾缭绕。对面山坡上耕地的人也在歇息,也在吸烟,两头牛相互看了看,突然“哞”一声叫,声音嘹亮,遥相呼应。父亲走过来,拿起鞭子,作势在手中一扬,喊声“驾!”,黄牛弓着腰,慢条斯理地拖着犁具,在松软的土地里哧啦哧啦响。
当母亲扛着铁锨,顺着地堑走过来的时候,父亲也停下了犁具,手搭凉棚看了看太阳,天晌了,太阳的温暖铺天盖地泻下来,让人有种慵懒的感觉。老牛不懒,它正顺着地堑找寻那些青草绿菜,它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舌头却灵巧地把食物卷进嘴里。绿色液汁挂在嘴角,然后滴下来,落在地里。
父亲把黄牛拴在河沟的老槐树上,槐树周围有绿莹莹的青草,也有去年干透了的蔓草,厚厚一层,散发着青涩的香味儿。黄牛喜欢这种带香味儿的草料,它稳重而悠闲地吃着,看不到它目光里的喜悦,或许,高兴藏在了心里。
父亲回来时,黄牛已经吃饱了,它静静地侧卧在那儿前腿蜷缩着,后腿半伸着,散淡闲适,它不停地反刍着,咀嚼着“岁月”。
父亲拿起鞭子轻轻打了下牛腚,说:“伙计,下手吧。”黄牛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子,跟在父亲身后,慢悠悠地向田里走去。
春和景明,岁月静好。
(作者系山东青年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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