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合萍
昨夜又做梦了,梦中再次见到了母亲。
我仿佛依然客居在北京,时值严冬,回家探亲。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母亲抬起戴着老花镜的脸看我,虽然清瘦的脸上沟沟壑壑,但感觉气色尚好,我张嘴叫了声“娘”。这一叫,梦却醒了,半梦半醒中,我闭着眼睛想,冬天了,离母亲的生日不远了,给母亲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呢?去年是一件紫色毛衣,前年是一条羽绒棉裤,防寒服、羽绒马甲都是这两年新添置的,要不就再给她买身保暖内衣?我苦笑了一下,心想不管买什么,母亲准会批评我乱花钱。
正思索着,一阵风袭来,身上有些寒意。我裹了裹被子,窗外传来不紧不慢的雨声。哦,这初冬的雨啊,说来就来了。
有多久没有梦见母亲了?我记得那是去年秋天吧,天气刚刚转凉,我做梦回家接母亲来我家过冬。推开房门,看见炕上两个方格包袱,心里想,里边一定包着母亲日常换洗的衣服。于是,我暗暗高兴:看来这次母亲是愿意去我家的,我可以少费口舌动员说服她了。可是我找遍所有的屋子,却不见母亲的踪影,我又急又怕,就这样被吓醒了。
还有一次是今年春天吧,仿佛回到三十几年前,我与五姐吵架后正气得躲在房间里哭,母亲唤我出来跟她去磨面,吱吱扭扭的独轮车上,一边堆着需要磨的玉米,一边坐着哭哭啼啼的我,母亲千方百计哄我开心,这时候,突然从胡同里窜出一条狗,我吓得大叫一声回头就往母亲怀里钻。猛然间我就醒了,醒来后的我,一身大汗。
我不由想起小时候,跟母亲一起去磨面磨豆腐的情景。那一次母亲磨完豆腐准备回家,我见母亲要走,急忙向母亲跑过去,旁边一直趴着不动的狼狗,猛然间窜出来大叫着向我追来,母亲见状急忙撂下肩上挑的豆腐过来救我,却猛不防被一个小伙伴一伸腿绊了个大跟头,小伙伴在一边拍着手幸灾乐祸地叫着“狗啃屎,狗啃屎!”
看着磕在地上跐牙裂嘴挣扎着爬起来的母亲,我顾不上身后追着的狼狗,拳头转身就向身边的小伙伴身上打去。
这时小伙伴的母亲出来说话了,她说:“大嫂子,你们家孩子不是有毛病?怎么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人?”母亲没好气地回道:“她是有毛病,就是见不得她娘吃亏的毛病!”母亲一句话把那人噎得没了言语。
母亲向来伶牙利齿,遇见不公平的事,好仗义执言,村里没有几个人能从母亲嘴下赚着便宜。可是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显得木讷迟钝了呢?是从父亲去世那年吧?因为父亲有母亲照顾,我们姐妹六个,没有一人在父母身边。父亲去世,处理完后事,我们依然同过去一样,回到了各自的家,只把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老家。虽然都经常打电话回去,然而一个年迈的老人,突然间独处,那种不知所措无所依傍的落寞和无助,又怎是几个电话能解决的?在电话里,我感觉母亲反应渐渐变得迟钝,有时等半天,听不到母亲的应答;好歹等到说话,却是一句:“你是谁?”。
最令我伤感的是春节回家,那时,离父亲去世尚不到半年。我推门进屋,见母亲歪躺在炕上,看了我一眼,竟无动无衷的样子,见不到一丝喜悦激动。及至过了五六分钟,母亲才欠起身子,看了我半天,半是吃惊半是疑惑地试探着问:“是六儿回来了吗?”那声音里,全是苍老与倦怠,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那一年,我带着孩子一直陪母亲过完元宵节才回到北京,在近一个月的喧嚷与忙乱中,母亲一天比一天显得精神,反应也渐渐显得灵敏。临行前,我一再叮嘱离母亲家距离最近的三姐,一定隔三岔五地回家看望母亲,否则,她离老年痴呆就不远了。
后来,我终于从北京回到家乡定居,从此便常常接母亲过来小住,虽然每次回去接她,总要费一番口舌,甚至要请邻家的婶婶、大娘充当说客,母亲才肯来我家小住几天。每次回去接她,母亲都说在老家住惯了,不习惯住楼房,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她是怕时间长了拖累了我们。
我记得最后那一年,一入冬我就把母亲接了过来。刚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在我们家给她过完生日,再去五姐家;在五姐家过了小年,陪她一起回家。我们回去给她收拾房子,等着闺女女婿外甥去给她拜年。
可母亲只在我家待了不到一个月就执意要走,为了表示坚决回家的决心,竟整宿整宿地坐在沙发上不睡。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真冷啊,送她回家的那天,炉子整整烧了一下午,屋子里才稍微有了一点热乎气,还没等屋子完全暖透,母亲就撵我回家接孩子。
就在那年的腊月初八,母亲生日那天,我们姐妹商量好一起回家给母亲祝寿,可刚回到家,就看见母亲的脚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了,一生要脸面的母亲,此时只能趿拉着鞋忙里忙外。我们顾不上那天是不是母亲的生日,立即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让我们意想不到,虽是伤心至极,却又束手无策,母亲不是疾病,是整个器官老化,已经无法治疗。
命运竟然如此无情,就在那年冬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想到这里,我心里悚然一惊,母亲走了。悲哀瞬间涌上心头,是的,母亲走了,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六年了,再见她,只能在梦中了。
(作者地址:正大文苑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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