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堂
夜已深沉,班长的朋友老张开着厢式大货车,带着风尘仆仆的赶路人的急切,给我捎来一箱沉甸甸的白杏。这是班长从石家庄郊区大山里采摘下来装箱打包,委托朋友辗转千里历时两天送到诸城的。
被人牵挂惦念是一种绵远的幸福。这箱熟透了的杏子,白里透黄、个大汁多、甘甜酸爽,软糯中透着芳香,吃到嘴里,就像跟随班长的那段新兵生活,平淡自然而余味悠长。
1996年12月,我入伍到郑州某部,成为张建业班长手下的新兵。班长个子不高,眉清目秀,却素质全能,当兵一年就入党评优秀士兵。在部队,新兵班长被亲切称作“军中之母”,我们这些散漫惯了的新兵,入伍后忽然发现啥都不会了,说话、走路、吃饭、睡觉、上厕所,事事都得请示汇报讲规矩。班长一点一滴地言传身教,抓管理、搞训练、做思想工作忙得团团转,就像领了群鸡仔的鸡妈妈。
训练中的班长不苟言笑,有时严厉得不逊于《士兵突击》里那个狠角色袁朗。若是哪个兵走神做错动作,他会毫不客气地用结实的大脚,将我们从排头问候到排尾,让大家集体长记性。休息时,我们揉着酸麻胀痛的胳膊和双腿,抱怨他过于严厉刻苛,他呵呵笑着,给大家唱歌,安排我们喝水、按摩放松,那种关爱暖得人心似要融化。
训练一整天的兵们,最盼望熄灯号响。班长却特别喜欢开睡前小灶,让我们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蹲下起立练体能,还时不时拉紧急集合,折腾得大家精疲力竭。当我们疲惫不堪地睡下,班长又捏着昏黄朦胧的手电,蹑手蹑脚地逐一给我们塞被窝,检查衣服鞋子是否放到位,袜子是否洗净晾好,取暖炉是否提到室外换上煤球关上风门。待宿舍里不时传来阵阵香甜的鼾声,班长又在微弱的灯光下伏案疾书,精心准备第二天的教案了。
班长说,部队是个大熔炉、大学校,除了生娃啥都得会干,且高标准严要求,画线比别人直,画圈比别人圆。于是,从体能、队列、器械、射击,到站岗、执勤、帮厨、扫地,甚至掏粪坑、清猪圈、修墙皮、运垃圾、铺路牙石,我们在班长带领下,每天从事着既简单重复又琐碎繁杂的必修课。令人自豪的是,为迎接军区后勤建设和装备管理现场会,我们这些从没干过重活的新兵伢,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自己动手整修了饭堂宿舍;我们还随连队挖掘清理了一片废弃工厂,并翻土、施肥、播种、覆膜、浇灌、拨草,用双手硬生生扒拉出64亩可保障全团近千人食用的超级菜地。我们累得近乎虚脱,有的还发烧卧床数日不起,班长却像一台永不疲惫的机器,事事冲在前干在先,用行动诠释着坚强坚韧、敬业奉献等优秀军人品质。
三个半月的朝夕相处,班长在大家心中形成一个多面立体的形象:有时像博学的老师,有时像慈祥的父母,有时像担当的兄长,有时像久违的知音。只是,当教练员折磨大家时却面目可憎,令人恨不能送他一顿乱拳。我们这些可怜的生瓜蛋子,咋就不理解班长那“成才不自在,自在不成才”的良苦用心呢?
那时候,午休起床到操课之前,团部广播总是播放军旅歌曲,放得最多的是那首带着缕缕思念和淡淡忧伤的《我的老班长》,动人心弦的歌声时常回响营区,萦绕耳畔。一天训练休息,班长有些惆怅和不舍地对我们说:“快下连了,你们该出飞了,就要离开班长了!”
果然,艰苦紧张的新兵连很快结束了。几经锤炼稚气初脱的我们被分配到各个岗位———有的给首长当警卫,有的到后勤搞服务,有的去营部管食堂,也有的留在连队当炮手,而我被调到团部学写报道。虽然还在一个营区,因工作繁忙,只是偶尔回老连队看看。有时路遇班长带队去营区外的菜地劳动,我招手朝他打招呼,不便停下脚步的班长冲我点头笑笑,带领那片迷彩喊着震天的口号渐行渐远,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1998年秋,因编制体制调整改革,班长作为被少数保留的骨干随连队转隶安阳部队。后来,我考取军校也离开了郑州部队。通信尚不发达的年月,天隔一方茫茫人海中,我们各自奔波忙碌着,渐渐忽略了彼此的消息。
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最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摸爬滚打挥汗如雨的新兵生活时常浮现脑海,仿佛就在昨天。前年夏天出差南方,领导特意为我们同行的几名军转干部庆祝八一。面朝大海,回首军旅,我们纵情放歌。忽然,耳畔响起熟悉的旋律,伴着《我的老班长》那深情的呼唤,我不禁自问:“建业班长,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后来,我们和班长在连队微信群相遇了。得知当年他带的10个新兵创得都还不错,出了4名干部时,班长心里乐开了花。退役后的班长,在美丽的家乡经营了一片供城里人放松游玩的采摘园,生意大好,收益颇丰。每年麦熟时节,大白杏硕果累累,金灿灿挂满枝头,醉了游人,醉了整个夏天。
虽没亲临,我却在班长朋友圈真实感受到那里的山清水秀和鸟语花香。我似乎看见健壮结实、勤恳能干的班长,陪着父母伴着妻儿徜徉林间,春赏百花,冬听雪落,生活惬意,岁月静好……
(作者地址:兴华路35号)
1 条记录 1/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