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芹
父亲已是72岁的老人了,穿着简单整洁,年轻时当过兵,一直保持着挺直的身板。
炎炎夏日,门前老槐树撑把浓密的大伞,几个马扎、一张小茶桌、一把茶壶、几只茶碗,听着小鸟的流行歌,看着门前鸭鹅在河里舞动,不时会听到父亲和乡邻们的笑声。一壶茶喝完,老哥几个站起身走走,去门前的小山上溜达溜达,找找鸡,看看牛。三九寒冬,母亲把小炕烧得暖暖的,坐在炕上,背靠着棉被,看看新闻,或是听听戏,偶尔喊上两嗓子苏三起解,没有我们的陪伴,这些便成了老人们的开心话题。父亲的身体不如母亲,多次让父亲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他说城里车太多闹得慌,不习惯,说什么也不肯来。
老家的屋顶有些腐烂了,趁雨季没到,丈夫说要给父亲重新翻盖一下草房,父亲说啥也不让,说修一下就可以。
星期六,我和丈夫回了老家。车从柏油路转为土路,10分钟左右就进村了。打开车门,一股乡村久违的清香扑鼻而来,炊烟,老牛,满街的鸡鸭,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泥土气息的清香。
女儿撒欢的追着街上的鸡鸭!一只只小燕子停在电线上呢喃着;那屋山上住着的鸽子,悠闲的踱着步子,“咕咕,咕咕”的叫着……
我没打电话告诉父亲今天回来,所以门是闩着的,二老出去了。一推门,我怔在了门前,饭桌还在炕上,老烟袋、小酒壶、两碗稀饭,两双筷子,还有上次去城里捎回的一小片面包,简简单单。我收拾着老屋里的物品,丈夫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马上就回来了。
村里的建筑工也来了。
墙角处,一个用塑料薄膜包裹的物件妨碍施工。我一层层剥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终于露出来了,是那辆早已不用了的木制手推车,车胎已瘪,车架也烂了,那些车栏,断裂处用铁丝缠绕着,也已锈迹斑斑。
记忆里,那时田里的庄稼都是用肩膀一下一下从地里担回的,包括烧的草,运到地里的土杂肥,所有一切都是用扁担担。有了手推车后,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看到这腐烂的手推车,父亲一边推着我和哥哥,另一边推着工具,母亲在前面拉车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没有手推车以前,去田里干活,父亲就用篮子担着我和哥哥,一颤一颤的,荡在父亲的肩头。我第一次看到村里其他小伙伴坐在手推车里,被自己的父亲推着的时候,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跟在别人身后跑老远。父亲追回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过年也让我坐手推车,推我去姥姥家。
父亲母亲一年省吃俭用,年底便请人打制了一辆手推车。大年初三是姥爷的生日,父亲用手推车推着我和哥哥,还有妈妈做的白面馍去给姥爷过生日。刚下完雪,路分不出哪是坑洼,一路颠颠歪歪,父亲又是第一次推这种车,把握不好方向,几次差点歪倒了。
雪地里,父亲费力推车,母亲用力拉车,为了车上的所有希望,行走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尽管累,但心里却充满了温暖和喜悦!好容易到了山底,爬上山就望到姥姥家了。
路近了,可以轻松一下了,上山路很滑推车也是很累,母亲让我下车,可不懂事的我就是不下车,疼爱我的父亲没办法只好弓着腰推我们上了山。雪天上山不容易下山更不容易,路看似平坦,有雪的遮掩,分不清哪一步该迈向何处,父亲拽不住车子,我、车子、父亲、哥哥、白馍馍一起向山下滑去……那茫茫的山坡上,滚落着兴奋和无奈,好歹雪厚,我们滑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了。
为了让我过足坐推车的瘾,父亲下午又推我去了二姨家。
走在大街上,那些小孩子也像我一样,一路追赶在我们的屁股后,冻得鼻涕老长也不回家!就是现在坐刚买的车也没那股热乎劲!
女儿看到院子里的鸡鸭非得要抱,父亲拿起搂草的耙子,给女儿逮了一只母鸡,母鸡很温顺,用手一抚摸,它会趴下,用绳子拴着一只爪,让女儿抚摸。我又想起小时候哭着要父亲给我买小鸡仔的景象来,那时家里很困难,来分钱很难,要等到地里的庄稼收成后将多余的粮食卖掉换成钱,钱的计量也是按分来攒,为此母亲打了我一扫帚,我哭得饭都没吃。中午父亲给我买回了两只,下午就让我稀罕死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就像那部老车,父亲舍不得那些曾经的岁月,那片装满记忆的黄土地。岁月悠悠,如今父亲已不再年轻,每天他都去田间走走看看,追忆着岁月的源头。
第二天房子就修好了,我和丈夫将父亲的手推车放到了南屋的一个角落。太阳依旧唱着东起西落的歌,岁月也不曾停下脚步。父亲如那老车,推着我们蹚过岁月的河,河水依旧继续向前流着,老车却因岁月的打磨,退出了历史舞台。
望着车后视镜中,父亲那日渐苍老的身躯,还有那双不停晃动的双手,禁不住泪眼朦胧,这架老车,颤巍在风中。
(作者系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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