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玉
去年端午节的时候,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打电话说,他那里有事,端午节就不回来过了,让他妈妈给留着粽子和鸡蛋。我抱怨儿子只知道吃端午节的美食,却没有过端午节的仪式感。
提到端午节的仪式感,我想起了姥姥在世时我家过端午节时的那种浓厚氛围来。
家乡的端午节,要吃粽子、挂艾草、戴五丝等。端午前,姥姥向我母亲发号施令:嫚呀,得上山采粽叶了。母亲说:娘,不急。采早了叶子小。姥姥反驳:早采早好。
家乡的粽叶,就是山上的槲叶,它长在槲叶树上。槲叶树是一种灌木丛,叶子约五六寸大,有浓郁的清香。在我心目中,用槲叶包的粽子,才是真正的粽子。我在外地吃过不少粽子,都是用苇叶、竹叶、荷叶还有玉米皮包成的角粽、筒粽、方粽等,那味道与家乡的粽子不可同日而语。
姥姥算计着日子,不断地催母亲去西山采粽叶。等母亲采回家,姥姥又絮絮叨叨地作指导,母亲总是说:我知道。可是姥姥依旧坚持不懈,不厌其烦地嘱咐母亲要怎样怎样……在姥姥不断的絮叨中,母亲把槲叶晾干,去掉了槲叶的生涩气。在端午节的头天晚上,姥姥让母亲把粽叶用开水烫了,又放在凉水里泡了一夜,第二天,粽叶便柔柔软软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姥姥和我们一起动手,慢慢搓洗粽叶。我们一手拿一个叶片,让叶片面对面,“滋滋滋”地搓两下,再背对背,又“滋滋滋”地搓两下,最后用水冲一冲,就干净了。洗完粽叶,就轮到粽馅了。那时候穷,黄米珍贵稀罕,所以黄米粽就包得少,很多家庭要用一些廉价的高粱米做粽馅。包粽子前,要把脱壳的高粱米或黄米放在水里泡一夜,然后才能用。包粽子时,母亲和姐姐同时下手,一人包一扇。姥姥坐在旁边高高兴兴地陪着说话。母亲和姐姐每人先取二三片槲叶,摊在手上,从泡米的盆里捞一把米,米中加上了一些红枣、大豆、红豆,放在粽叶上摊匀,把粽叶剩余部分折叠过来,包成长方形,大约一寸多厚,五寸来长。再把两扇合在一起,用泡好的稻草扎结实,一捆粽子就包成了。
把盆里的米包完后,粽子就要下锅煮了。姥姥从大盆里拿着粽子递给母亲,母亲接过来一排排地放进八印锅里,再放上洗好的鸡蛋、鸭蛋,添上水,盖好锅盖。在锅灶里点燃柴禾,大约煮五六个小时,那槲叶的香味就飘散出来,味道越来越浓,溢满了院子、胡同,最后,整个村庄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那醉人的粽子味。我们急着要吃粽子,姥姥算计着时间,说:“别急,别急!火候不到粽子不好吃,再等一等。”粽子终于煮熟了,我小心翼翼地扒开粽叶,用筷子夹一块香甜的粽肉,吹一吹,蘸上红糖,填到姥姥没剩几颗牙齿的嘴里,姥姥高兴地咀嚼着粽子,连声说:好吃!好吃!她那白皙的脸庞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像一朵白玉兰。全家人美滋滋地吃着粽子,那粘粘的、香香的、甜甜的味道,把我们的心都润酥了。
过端午这一天,姥姥神清气爽,精神特别足,对节日的程序很讲究。天还不亮,她就靠近炕沿坐着,抻着头,把她那清脆的声音穿过明间,送到东间,喊醒了在东间睡觉的父亲:孩子他大,快起来吧!趁太阳还没出来,去拔两把艾草,挂在大门框上,除瘟驱邪!父亲答应着,穿好衣服,就去小洼树林里拔艾草去了。我小时候觉得这些端午节仪式神神秘秘的,为什么挂艾草还能除瘟驱邪?长大了才知道,到了农历五月,暑热将至,正是瘟疫、瘴疠易发之际,艾草气味浓烈,有驱赶蚊虫、净化空气的作用。
端午节让姥姥极为重视的仪式还有一个,那就是给我们戴五丝。姥姥让父亲去拔艾草了,然后又安排母亲给我们拴五丝。趁着我们还在睡觉,姥姥让母亲在我们手腕、脚腕、脖子上拴上五色线,因为系线时,要禁忌儿童开口说话。戴上了五色线,就不能任意折断或丢弃,只能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或第一次洗澡时,抛到河里。姥姥说,戴五色线的孩子可以避开蛇蝎类毒虫的伤害。戴完了扔到河里,意味着让河水将瘟疫、疾病冲走。这小小的五丝戴在我的手上,感觉沉甸甸的,生怕弄掉了招致灾难。小伙伴们都戴着五丝在大街上炫耀,伸出手臂,比比谁的五丝颜色更好看,样子更漂亮。
姥姥去世后,我家的端午节渐渐失去了姥姥在世时的气氛。父亲不去小洼树林里拔艾草了,母亲也淡忘了给我们戴五丝。没有姥姥的节日,端午节似乎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作者系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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