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泮政
谷雨过后,在山东半岛的平原上,满坡一望无际的绿色成为大地的主宰。那浩渺无涯的绿色,是麦田的杰作。
冬小麦是昌潍平原的主要粮食作物。从每年秋分过后播种,到次年芒种之后收获,冬小麦历经秋冬春夏四个季节,为辛劳的农人奉献出了黄橙橙的小麦。
和所有丰收的庄稼一样,小麦的收成来之不易。尤其是她历经二百多天漫长的生长期,播种,出芽,施肥,松土,除虫,除草,生长控制,直到籽粒饱满,麦香四溢,收割晒场,颗粒归仓。
风调雨顺从来是庄稼人的希冀。可是,北方不比南方,总是干旱少雨。记忆中,很少有一个不需要浇灌庄稼的年份,尤其是小麦。通常,冬小麦从播种到收获,要经历蒙头水、封冬水、起身拔节返青水、灌浆水等多次浇灌,才会完成它一生的旅程。如果摊上雨水调和的好年景,只浇一次或者最多两次水,那真是农民的好福气。
这样的好年景实在不多。农人种地就要有种地的样子。还是按部就班地浇小麦吧。农谚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适宜。时令不等人,庄稼不哄人。到什么时节干什么活,到什么时节种什么地。无论墒情如何,秋分过后,寒露之前,都是小麦无可拖延的播种期。墒情好的年份,自然出的苗齐苗旺。干旱年份,就得浇地出苗。封冬水是必不可少的,抗冻保苗,方才安全越冬。立春之后,小麦返青,一遍返青水,小麦起身拔节生长,开花抽穗,而后又急需灌浆浇水,不失时机的麦田浇水换来的便是麦芒闪亮,麦穗丰盈,麦浪滚滚。
浇麦田需要水,水对于种地人来讲特别金贵。如果有一个水库塘坝且在谷雨过后还存有足量的水,那么,恭喜你,你的村庄一定是丰饶的,如果还有一条流水的小河,那么,谢天谢地,你生长在衣食饱暖之乡了。早些年,这样的村庄里的青年,媒婆会跑断腿给你说媳妇的。如果是杂姓村庄,那么,青年搞对象不出村,姑娘找婆家不出庄,几乎就是自产自销了。这实在让那些缺水少粮村庄的青年妇女们艳羡。没办法,水肥田美的村毕竟是少数。
我的村庄地貌属于平原丘陵,地表水缺乏,每年找水浇麦田都是全村的头等大事。那年明民说媳妇,是从水源条件较好的村庄介绍的,要来相亲,正是春天灌浆浇麦田的时候,而必经村南岭的那一条路,两边都是一片麦田。明民的大哥动用了全村八台喷灌机,从邻村仅有的塘坝之中抽水浇麦田,八条深绿色的水管交错横过大路,直通麦田。那年春天的麦苗也给力,苗全苗旺,相亲的女方家一干人马一看,行啊,人家这村的水源还中,麦子也长得奇好!一桩姻缘就此成功。
这些年,一些村靠钻井找水浇麦,一钻就是几十米、上百米,机井多了,浇地也就顺利多了。管子铺到麦田地头,短则十几米,几十米,长则上百米,几百米。清澈井水汩汩流出,流向大地,流向深绿色的麦田。那流水,滚动着水花,仿佛就是小麦的麦花,饱满的麦粒,麦香弥漫的白面。
看管浇地的汉子一掀泥土飞到刚要被水冲开的田埂,流水便又安安稳稳地顺着畦埂流淌,所到之处,攻城掠地,侵入所有焦渴的空间,浸润所有麦苗的根系。咕嘟咕嘟喝了个饱的小麦,立时支愣起蔫蔫的叶子,微风吹来,似乎向农人招手致意。媳妇赶来替班,大老远就喊:回家吃饭吧!汉子应答:一会就浇完了,浇完了再吃吧。汉子和媳妇共同挪动水管,固定一处流水的地方,培土挡水,一气浇完。此时,挨墒种麦的另一户汉子早已等在那里,将水管一挪,就开始了自家麦田的浇灌。如此这般,十天半月,全村的小麦就浇了一遍。
我还是十分怀念浇麦田的那段岁月。尤其是谷雨之后,春风习习,暖阳高照,眼前铺展着一片绿色地毯,怡人养眼。水管铺地头,从机井里抽出的水清澈透明,似一条白色的光柱,汩汩地直冲入平展的麦田。我肩扛一张掀,在松软的麦田畦埂上悠然地巡视水的流淌。一遍水,就是一次丰收的凯歌。小麦快乐地生长,我便心安,周身充满温暖。
(作者系山东省作协会员,诸城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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