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
我们这里的山多,放眼望去,群山手牵着手,肩靠着肩,相互照应着,仿佛一群相濡以沫的老人,遗世独立。我的先辈们一直沿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劳任怨地对它们进行修整:搬开乱石,刨掉草皮树根,开垦出一块块梯田,因地形而造田,有长有短,有大有小,长条形地块又窄又长,小的巴掌大,碗大的,再一层层用石块垒起地堑防沙固土,将地面整平耙细,地头留出羊肠小路,荒山就这样变成了梯田。它一圈一圈环绕着山体,从山脚到山顶,形成无数条曲线,像是给山穿上了一件百褶裙。还要给这新款的服装一些修饰:山顶种松树,柞树,山洼种刺槐,山谷留出肥沃的土地种庄稼,山脊种上柿子树。
这些地块耕种起来费劲,早些年,用牛拉着犁耕地,长的地块牛拉着犁铧晃悠悠的,嘴巴不时从地边扫几棵嫩草咀嚼着,扶犁铢的汉子嘴里“唻唻啦啦”的喊着,偶尔甩一下鞭子,耕牛不紧不慢地拉着犁子,到地头,汉子“吁———”喊一声,牛就停了。牛和人搭档好了,干活不累。不过越是小的地块越繁琐,累人,往往犁俥刚插进地里,牛就到地头了,每到春耕秋种时节,起犁搬犁,光回牛的功夫了。
所以改革的春风一吹过来,人们就不再耕种这瓢大碗大的地块了,通通栽上果树,改变了传统种植小麦、玉米、地瓜、花生的模式,把果树苗一棵棵栽进了土窝窝里,漫山遍野的果树如卫士般牢牢守护着脚下的泥土,恪守职责。
每到秋天,绵绵秋山中,山栗子树变脸唱成了主角。像是一个约定,每到白露时节,树枝上的栗蓬由青变黄,亮出明晃晃的针刺,入侵者休想得手香甜的栗子儿。只有等山栗子自己羞答答张开了口,吐出一颗颗带着香甜味儿的栗子儿,红艳艳的,召来一个忙碌的秋天。山栗子给人们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入,红透了山里山外。如果说一场白露一场霜,那么大自然最大的功劳就是在野外缔造了一个别样的国度。这个国度以丰收而闻名,而这大山里的丰收则是漫山的山栗子树,果实累累。
而今天,从这个国度轻而易举摘取桂冠的,却是那几株零星站立的柿子树。最早吸引眼球的是那满树招惹鸟儿,秋波闪闪的红柿子,每一株柿子树如母亲一般,坦然的举着香甜的果实,路过的人走累了,停下来歇歇脚,摘一枚被秋风蘸着晨露和阳光擦洗成橙红色的柿子,揭开外皮,轻轻吸一口,那甜爽,感觉就像把田野吸进了腹腔,每吸一口,都是幸福。
柿子叶的美几乎是无意中的发现,因为它既不是名山,也不是名景,更没有什么经济价值。记得几个月前我淘换到一副柿子的图片,发在群里引得众老师们文思潮涌,出口成章,吟哦出大把大把的优美诗篇,被我整理出来发到公众号,又是一片艳羡。而论及树叶,银杏的叶子、柳树的叶子、榆树的叶子,栗子桃树的叶子等等,它们体型优美,叶黄如金,都非常美。
发现柿子叶的美源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前些天带老师们来登山,沿途捡拾树上掉落下来的山栗子,无意中被半山腰中的一树红柿子吸引,红红的柿子挂满枝头,而满树红叶“沙沙”,叶片宽厚,明黄中红艳,不同于枫叶的红,它就这样大刺刺的在风中招展着,引得我们停了对果实的向往,不约而同来到它身边,行注目礼,致问候语。谁能相信,在这丰盈多彩的山里,抢占风采的会是一树柿子叶呢!
然而,能够将满身红润毫无保留地奉于这深山中的,也只有这秋天的柿子树。树上树下,层层叠叠,随风招展,叶红如血,像云朵,像落霞,像焰火,像沸腾的血液。那粗犷的红色,像蜡染一般,既明亮又厚实,每一片都如同身穿铠甲,清晰的筋骨脉络铸就它结实的叶面,把轮廓印记在这个秋天里。无论对抗秋天,对抗寒风,它选择亮出通红的血液,慢慢融入秋天。即便到了冬天,寒风刺骨,枝头依旧有树叶和果实微微摆动,如果用心听,你会从风声里听到它婉转耳语。那情景,你会由衷感叹,并且赞美生命的执着与本真。
不得不折服我的先辈们。他们的远见卓识,选种的每一种果树,想来也是千思万想,和这山、这人对了脾气,才肯栽种于此吧。
你看,生长在这山里的树木,皮皮悠悠,干旱的时候扛着,狂风暴雨的时候担着,陪伴着我的先辈们经受着贫瘠的饥饿,从春天里开出明艳的花,到夏天青绿的果实挂满枝头,再到秋天的金黄硕果,他们都是在无人注视的环境下绽放,一路有山风,雨露濯洗,无视困苦环境,但求濯濯而生。
(作者地址:皇华镇龙湾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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