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这里所说的中国八大诗人，是指民国学者、文学评论家胡怀琛先生所著的《中国八大诗人》，此中的八位诗人“是以他们的生存时代前后为序排列的”。胡怀琛先生将屈灵均(屈原)、陶渊明、李太白(李白)、杜子美(杜甫)、白香山(白居易)、苏东坡(苏轼)、陆放翁(陆游)、王渔洋(王士祯)作为中国历史上八大诗人分别予以介绍，“每一个人做一篇，合成此书，谓之《中国八大诗人》”。胡怀琛先生在自序中说，“八位之中，各有一种特色。我并不会戴了我自己的眼镜去看他们。各人的好处，虽则有时立在相反的地位；我并不去此取彼，或去彼取此。”由此可见，作者所称“八大诗人”可以理解为具备不同创作风格的八位诗人，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八个著名诗人。
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些，胡怀琛在自序中特别提到，“苏东坡以前六人，想是大家都不会怀疑的，以为他们的诗，是有价值。至于陆放翁与王渔洋，或者还有许多人要怀疑，以为没有甚么可取的地方。却不知放翁的实写，渔洋的温柔敦厚，却是他们的特色，是我们应该佩服的。”
这里不提别人，单说王渔洋。王渔洋是王士祯的号，字子真，一字阮上，又号阮亭，世人多称王渔洋。他是山东新城(桓台)人，其家族的祖籍是诸城市舜王街道大营村，该村王氏始祖碑上都有他的名字。他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其祖父辈高官甚多，渔洋兄弟四人，三个考上进士，著名的王氏“一门三进士，六辈七尚书”的掌故就是说的他家。王渔洋明末入学、清初入仕，官至刑部尚书，是著名诗人和大文学家，作诗四千余首，著述五十余种九十多卷。著名诗人钱谦益曾称赞王渔洋“诗鸣海内”“与君代兴”，“宗盟海内五十余年，时人尊仰泰山北斗”。
“敦厚温柔三百篇，风入微旨忆当年。可怜多少谈诗客，谁识渔洋是嫡传！”这是胡怀琛先生的一首绝句，王渔洋的诗和方望溪的文，在清初虽然被称为一代正宗，但是也有人不说其好，还攻击他，说：一带正宗才力薄，望亭制艺阮亭诗。阮亭就是王渔洋的别号，人家说他的诗和望亭的文，同是才力薄弱，好像是不足称为正宗。王渔洋的诗歌及其“神韵说”，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遭到不公正的轻视和冷遇。是啊！现代人都知道诗界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个王渔洋，不懂他的诗是“嫡传”，也不了解其“神韵”之说，更品不出诗的“温柔敦厚”。难怪在王渔洋纪念馆大门匾额上悬挂的“一代正宗”四个大字，来往参观的人都经常询问是什么意思！这是否与明清小说名著盛行而没有诗歌精品鉴赏版本刊行有关？如果把清朝之后的拔尖诗词也刊印成册，像《唐诗宋词》那样普及，也许知道诗的“嫡传”和“正宗”的人就会多一点了。
“诗是什么？”“中国的诗是什么？”笔者认为，诗的唯一职务就是抒发感情！胡怀琛认为“尤以温柔敦厚的感情，为中国诗的本色，而即为诗学的正宗”。他说：王渔洋的诗就是“温柔敦厚，怨而不乱，深得《国风》《小雅》之遗”。简便说一句，就是“《诗经》的嫡传”罢了。
王渔洋能得《诗经》的嫡传，又感悟诗道，首倡“神韵说”，一部分是他性情的关系，一部分是时代的关系，再一小部分也是地理的关系。
说到他的性情，他是个富于感情的人，少年读到《诗经》燕燕一篇，常常泪流满面。作诗感物成吟，有一往情深之慨，却又不流于轻佻艳冶。如《秦游杂诗》八首之一：
前溪柳色碧沉沉，醉写新词付阿音。
法曲凄凉鬓丝改，画衣何处旧泥金！
《高邮雨泊》：
寒雨秦游夜泊船，南湖水涨水连天。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这样的诗，都能表现他的性情温厚。
说到他生存的时代，和他的诗也有很大关系。大概清初诗人，都是生于明末，对于国家兴亡之感，自然不能完全消灭，时时流露于文字之间。故清初的诗，比乾嘉以后要好。乾嘉以后，天下盛平无事，诗人也无所感激，便不免言之无物，流于平庸一途。因为渔洋生于明末，明亡时年纪尚小，和其他的遗民不同；却又目睹兴亡，和生长在乾嘉以后的人又不同；况且他又是个富于感情的人，能不有所谓“故宫禾黍”之感么？所以他的诗，也往往带一些感时伤事之意，却又低徊往复，而不忍直言。如《秦游杂诗》凭吊故国的诗：
旧院风流数顿杨，梨园往事泪沾裳。
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
再说到地理关系，因他是山东人，山东在黄河流域，所以他的诗，是《国风》《小雅》之遗，而没有染长江流域文学的色彩。山东是孔子故乡，孔子当年讲学于此，应用诗教，以养成人民温柔敦厚之风，鲁国人所受的感化当比他国人更深一些。这种温柔敦厚之风是一直遗传下来的，不遇着诗人不易表现出来，都含蓄在内面，一遇着王渔洋这样的诗人，便一齐表现在诗歌之中了
总观以上各说，可见王渔洋能得《诗经》之传，乃有种种关系，并是偶然之事。王渔洋写诗，不独有个人之性情，所处之时代和生存之地域等因缘，更重要的，是这诸多人文因素的综合影响，从而形成王渔洋对“诗道”的独特体认和感悟，即其“神韵说”，而且他的诗，在实质上纯然是温柔敦厚的感情，并没有他种实质揉入其间，所以可称为《诗经》之嫡传。
正因王渔洋是《诗经》的“嫡传”和首倡“神韵”，所以当得“正宗”而无愧，当然，被胡怀琛先生列入《中国八大诗人》之一，也就顺理成章了。
总之，胡怀琛先生在著作中，将王渔洋作为与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等同的八大诗人来论述，还是值得关注的。这足见胡怀琛先生对王渔洋诗作的认同，也足见王渔洋做为清初诗坛领袖，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影响。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言：“‘八大’不是唯一的，更不是‘法定的’我不是说中国只有这八位诗人，不过以为这八位顶重要罢了。”蒋寅先生也说：“作为诗人的王渔洋，诚然是清代诗歌的顶尖人物……他的成就和业绩将随着时间的雕琢，日益凸现出来。”
(作者系市地方文化研究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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