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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2018-04-13 08:46:51 来源:诸城新闻网

王泮政

  最早把野草与爱情联系在一起的,大概是《诗经》里的“野有蔓草”吧?在缀满露珠、春草葳蕤的阡陌田野里,一对帅哥靓女偶遇,一见倾心相恋,再见携手藏入芳林深处,双双比翼齐飞。爱情之神降临在何等美妙的时空啊!而那茂盛的野草,怎么也觉得像是成人之美的红娘月老,萌春的草儿将心事寄托给它身边的意中人,去追求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煦暖的阳光,鲜嫩的蔓草,晶莹的露珠,壮实的小伙,惊艳的美人,这是一组奇特美妙的组合。这组画面,从农耕文明时代一路走来,抵达现代文明社会,仍然灼灼其华,展示人类生存的美好。

  再读《野有蔓草》,突然对野草有了一种深深的敬畏。

  然而最早,我对野草却是爱恨交加的。

  家居鲁东南半岛的乡村,一年四季除了冬季以外,从春天到深秋,整个田野就是一片野草的大地。爱野草是有原因的。家中常年养殖牛和兔子,都是食草动物,一日三餐自然就离不开草料。上小学读初中都在本村和邻村的学校,离家挺近。上学读书是我的主业,放学回家为牛和兔子准备草料就成了我另一项雷打不动的营生,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放学之前就约好伙伴,到家后撂下书包,拿起一个煎饼或者窝窝头,拎起草筐和镢头,边吃边嬉闹着向坡里奔去。村庄以外的四面八方,田野里、荒岭间、沟渠旁,凡是有茂盛野草的地方,我们都逐一地拜访过。野草是我们的救星,当然也包括野菜。那些絮草秧子、茅根草、芙子苗、猫耳朵、苦菜子、茅谷绒等等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草野菜,在镢头的检阅下纷纷溜进了草筐。天擦黑了,草筐也满了,回家去喂养那些期待新鲜草料的牛和兔子们。母亲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心疼之意常常化作一二个煎鸡蛋或者一块面饼,野草带来的特殊福利让我对它心存感激。也漫天漫地地想,野草是最无私的,人类是最残酷的,我们用最原始的铁器工具割野草的肉、砍野草的头,有的甚至斩草除根,野草哭泣了吗?野草灭绝了吗?野草的后代报复人类了吗?我爱野草,对野草的爱简单到只是能够快速地获取它,然后将它送入食草动物的肚子里,由此偶尔还能获得母亲犒赏的一点美食,这于草何忍?

  比这残酷的是恨草。特别是田间里的野草。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每年种植棉花和玉米、小麦、地瓜、大豆、谷子等五谷杂粮,庄稼出芽后,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可着劲地生长。恼人的是,野草也不甘落后,紧跟庄稼的脚步旺长。野草与庄稼像是一对天然的冤家,争水争肥。庄稼想它的主人快来把这些野草灭掉,有个生长的好环境;野草想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和庄稼争吃争喝,长成壮实的大草。庄稼人想要五谷丰登,还是抓紧除草吧。正是炎炎夏日,酷暑难耐。手握锄柄,在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里拉开马步,一锄一锄地锄草。汗水直流,腿痛腰酸的高强度劳动,竟模糊了与课本上的连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在热气蒸腾的田野里,我终于完成了对一首古诗的切肤领悟。

  庄稼地里的野草一次是锄不完的,至少得锄三次才能保障一季庄稼的生长不被野草侵扰。而今的现代化机械和除草剂将人们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放了,可彼时哪里有这等好事。我实在佩服父亲那代庄户把式的坚韧。他们一日三时上坡,早上早起早下地锄草,干上一二个小时,早饭后上坡大约干三四个小时,下午再干四五个小时,一天下来大约干十多个小时的活,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庄户把式们锄草有板有眼,一天也就锄一亩多地,锄后的野草毙命,庄稼便来了精神头,比着赛旺长。我的承包田里的野草仿佛永远也锄不完似的,一茬一茬地疯长,影响了庄稼的产量。半生与野草为敌,在与草儿有关的日子里,天天和野草打交道,锄不完的野草,长不好的庄稼,直让我没有颜面见江东父老。每每看见地里的野草肆虐,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升腾,我恨野草。去除野草,最令人恐怖的是遇到连阴雨天,昨日刚锄一遍,今日小雨绵绵,野草不但没枯萎,一夜间又活了一片。望着除不尽、赶不绝、折腾得我生不如死的野草,我喟然长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锄头除不完,满坡皆青碧。有时想,如果草儿只长在庄稼地之外的地方,该有多好!我的天真的想法让一边等着新鲜草料的老牛嘿嘿地嘲笑了半天。

  野草生于田野,凡是有泥土的地方就有野草。严冬将尽,春风拂面,田野在春风的亲吻中苏醒,野草的根系在润湿的泥土里伸展,深呼吸,打个滚,芽头破土,田野里便弥漫了青青的草芽,赭黄枯萎的大地逐渐有了生机,沉闷灰暗的田野渐次有了亮色。迎春花、报春花艳丽,也不过仅仅是春天大地的匆匆过客,而满坡满岭的野草将绿色送到人间,是铺排到人间大地的绿毯,野草是田野的主宰,人间的尤物。

  最爱野草的自然是老农。野草遍野仿佛是他们最富有的年景。野草茂盛的季节,老农除草薅草,一边将新鲜的野草作为饲料喂养牛马驴骡,一边将吃不完的野草晒干储备,作为食草动物们过冬的美食。房前屋后,一垛一垛的草垛散发着鲜草味的浓香,这展示着农人的勤劳成果,也让庄稼汉们的日子过得安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许只有他们才理解其中的真正含义。

  蛮荒时代的人类,似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野草。野草浆果为食,延续着人类不息的生命灯火。培草茅屋栖身,蓑草为帽成衣,抵御风霜雨雪,抵挡严寒酷暑。野草无处不在,缺之便缺少了生命的原色。

  野草是草原的灵魂。也许只有三处可称之为地球上的浩淼无涯:一者是大海,一者是沙漠,一者便是草原。大海里有水藻,沙漠里无野草,草原上野草葱碧。蓝天、白云、野草、牛马羊群,组成了草原最为壮观的景色。如果没有野草,蓝天白云失色,牛马羊群离开,草原失去了灵魂,绿色的大地便成为一片荒原。记得碧野的《天山景物记》,大家笔下的草原牧场,令人神往。李娟草原里的《春牧场》,艾平《呼伦贝尔的回响》,鄂尔多斯大草原的神秘,等等。

  历史和现代的草原,人类活动的终极追求,无不是关于大草原的膜拜,无不是关于野草的故事。

  其实野草一生卑微,终其一生努力,难成参天大树。然而大野宇下,阡陌沟渠,只须一抔泥土,只要几滴雨水,只需一丝春风,便会破土成绿。它任你脚下踩踏,任众物侵食,任锄地除草,独自笑傲江湖,甘愿扮靓人间大地,泽被芸芸众生。我想,为什么鲁迅情愿作野草,等待地下的火烧,因为最卑微的生命也许是最顽强的生命,只要春风吹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青青的野草。野草是大地的点缀,是参天大树的陪衬,也是高扬生命的旗帜,卑微也,高大乎!

  少时不知野草贵,更不知欣赏野草美。多年以后,才感到最美的野草生存在古典里。人类的生产活动自古就与锄草有关。是劳动产生了美,美丽与野草紧密相连。汉乐府《陌上桑》中的村姑罗敷,“采桑城南隅”,那正是野草茂盛的季节,阡陌田间之上,草儿鲜嫩,露珠莹莹,罗敷翩然采桑,惊鸿一瞥之处,灿若辉光映照,以致使田野劳作的青春男子“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野草美,罗敷美,美美与共。

  数千年之前的《诗经》,即把野草的价值提到了后无来者的高度,那一地谦逊的野草,与人们的生存有关,与爱情的美好有关,与人类的延续有关。野草蔓蔓,大地生机一片,可以作为绿色生命的图腾,烘托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赓续人类大爱的壮美图景。数千年以降,野草仍以自己内在的规律繁荣生长,年年荣枯,岁岁繁盛,守望着渺无际涯的地球家园。面对旷渺的大地,面对无尽的野草,我心中默诵着《野有蔓草》的古典诗歌,向平凡而普通的野草致敬。

  (作者系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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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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