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
2010年,为了避风头,吕迎春和张家曾回过河北。在那里,张航重新开始上学。
规律的校园生活,让张航感到很充实,自己还交了几个朋友。“堂堂正正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轻松。再也不用因为不上学、在家信‘神’而觉得见不得人了!”
但很快,生活又被打回原形。
风头一过,一家人搬回招远,吕迎春和张帆对张航的要求更加严格。
“她们说,我们要经过“熬炼”被“神”成全,还说“神”的工作结束迫在眉睫,让我收回爱世界的心,放下对肉体前途的追求,不用为自己的未来担心,‘神’会负责的。”
在姐姐的一再要求下,张航也渐渐决定,要把一生“献给神”,要抓紧现在,不死在灾难的惩罚中。
这个家,随时随地会进入聚会状态。有时抓着一句话,就要被“审判刑罚”好久。为了不挨说,每个人在“神长子”张帆和吕迎春面前都小心翼翼, 他们还被威胁,如果今后再不好好信,就会被“开除”。
“‘开除’是最可怕的事,就注定了你今后的结局,先是肉体在‘灾难’里受尽痛苦,然后是灵魂永永远远的受折磨……”
每天,张航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她怕自己被赶出家门,生活无依无靠,也怕自己真像书上说的那样,达不到“神”的要求,不但要死,灵魂还要在“地狱”受罪。
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姐姐和吕迎春的心意。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渐渐不愿再过这种受束缚的生活。
期间,因为父母的表现也让张帆和吕迎春很不满意,两人曾一气之下搬离这个家。姐姐的离去,曾让张航瞬间觉得解脱,“我终于不用每天谨小慎微的过日子了!”
从那以后,张航再也没看过“神话”,也没祷告过。父母偶尔会去姐姐家说说自己信“神”的情况,但在张航看来,也只是走走形式。
但这样轻松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母亲从姐姐那里回来,走进张航房间,面无表情地说:
“信‘神’的和不信‘神’的是不相合的两类人,你既然不信‘神’了,也不要在这个家里了,去和姥姥一起住吧。你还未满18岁,所以收留你住着,你要老实待着不要闹事,好好打扫卫生。表现好的话,可以考虑18岁后继续收留你。给你住的地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张航一听,感觉像天塌了一样。 “爸妈竟然不要我了!”
她立马意识到,这些话,一定是姐姐和吕迎春的指示。想了一晚上,张航找到姐姐,怯生生地问:“我不想被赶出去,我还能不能重新信‘神’?”
由于家人信“神”总是反反复复,为了彻底断了后路,张帆和吕迎春决定,收走父亲张立冬的“经济大权”。她们要求张立冬把全部的钱(一千多万)都奉献出去,不给,就不是真心信“神”。
为了表达对“神”的忠心,张立冬照做了。
但这并没有让一家人的信“神”之路顺利多久。母亲还是挂念着孩子,父亲张立冬还是挂念着车、房子,张航也放不下对“花花世界”的留恋。
“我们谁也做不到‘爱神胜过一切,心中只有神’。”张航说,一家人就这样得过且过,好几次差点被赶出家门。到最后,张帆和吕迎春终于忍不住,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对你们彻底失望了!你们没救了!被‘开除’了!走吧,我们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起初,随父母被扫地出门的张航,因为害怕受到“惩罚”,还感到很恐惧。但很快,那种恐惧就被自由的解脱感取代了。
“我终于被‘开除’了!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追求进入‘天国’了!不用谨小慎微达到‘神’的要求了!” 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地想,“我再也不想信‘神’了,也不想与姐姐和吕迎春接触了,我受够了!”
然而,随着姐姐QQ上的一个信息弹出,这种快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段张航至今都不愿提起的疯狂而血腥的记忆。
前兆
2014年5月24日,姐姐突然在QQ上跟张航说话,家里的车坏了,需要爸爸回去修一下,小狗也需要帮忙洗澡,要张航和弟弟也一起回去。
“可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和她们两人打任何交道了……”看出张航的犹豫,张帆又补了一句:“只聊狗,不谈信‘神’。”
看到姐姐这么讲,张航也不好再拒绝。第二天一早,她和爸爸、弟弟一起回了招远。
但一进家门,那种氛围立马让张航不安起来。姐姐和吕迎春睡眼惺忪,果然,她们又连夜“交通真理”了。修车和给小狗洗澡,不过是姐姐的幌子,叫张航一行回来,就是要他们回来听新的“真理”的。
但这次新的“真理”,让张航感到震惊。因为姐姐告诉他们:我们身边都是‘邪灵’,而母亲,就是其中最坏的那个!
张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张帆和吕迎春笃定,正是因为张母的存在,才使得张立冬、张航和弟弟三人不能好好信“神”。张帆细数起母亲的种种不是,说:“身边的‘邪灵’已经被识破了,再也不会影响你们信‘神’了!”
此后的一切,似乎都在显示着某种预兆。
他们先是以近乎狂热的状态整日做“交通”,熬到很晚才勉强睡一会儿。
紧接着,5月26日,另一位追随者张巧联被接了过来。在接站后回家的路上,吕迎春突然就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并要求其他人也要跟着唱。谁的声音大,就代表谁满足“神”。
再后来,姐姐最爱的那条狗——“路易”——也出现异样。
26日夜里,躺在沙发上的吕迎春,突然感到浑身没劲,她一口咬定,是“路易”在攻击她。“小狗的眼神里,透着邪恶!”“看!她向我呲牙了!在吸走我的能量!它也是‘邪灵’!”
这时,一向疼爱小狗的姐姐,突然就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小狗的腿,狠狠将它砸向墙去。
“我真是吓呆了,姐姐一直很疼爱它的,经常抱着它。结果,她竟然就那么做了!”
没被摔死的“路易”,发出“嗷嗷”地惨叫,冲出门外。张帆一把拿起拖把,追了出去。张航跟上前,发现姐姐还在拼命殴打“路易”,到最后,连拖把都被打折了。
当时张航就吓得站不住了,眼泪忍不住直往外涌。而楼道里的姐姐,还在不断大喊:“‘全能神’得胜了!‘全能神’得胜了!”
屋里的吕迎春,则是一会儿能站起来,一会儿又趴在地上不动,说自己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说自己被附体了……
张航感到一片混乱,她只记得那一天,狂热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家。他们全都吓坏了,所有人拖着吕迎春,包括姐姐在内,不断说“我们错了错了,我们会好好信‘神’的……”
弟弟彻底被吓哭,吵着闹着说不信了,要回房间去睡觉。姐姐立马变了脸,怒斥弟弟背叛“神”,打开门要赶他出去。张航连忙护住弟弟,但也被张帆指责,“哎呀!你怎么也背叛我!”
到最后,张航已经分不清楚,眼前的混乱,到底是姐姐在“试炼”他们,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们两个人,到底还是不是我姐姐和吕迎春?是不是被‘附体’了?”“我就觉得这个家都跟疯了一样。”就像跌入以前常看的恐怖电影,张航觉得自己完全进入了一个不正常的世界。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张帆和吕迎春重回到自己房间,整个家才终归平静。张航怕极了,仍紧紧搂着弟弟,也不敢跟爸爸分开,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但只过了两三个小时,他们又被张帆和吕迎春叫醒。
两个人,坚持要跟大家“交通交通”,说说刚刚过去的混乱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张航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甚至想不起姐姐和吕迎春都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又回到那个结论——“神”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还不抓紧时间?
就这样,几人被反反复复要求“交通”,反思是否对“神”忠诚。一晃,就到了5月28日下午两点。
疯狂
连日来的震惊还没完全褪去,张航感到很疲惫,坐在饭桌前,思绪乱飞。
她听着大家讨论说要去买拖把,自己的脑子里却浮现出要买一把吉他。她又听到说还要去云南找一个亲戚,那个亲戚也是被“神”预订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很快,几人吃了饭,分头去买东西。晚上9点左右,他们在麦当劳汇合。原本已经要走了,突然,他们又被吕迎春和姐姐的一席话拉住。“角落里那桌人很友善,总冲着我们笑,那些人一定是我们要牧养的‘小羊’!”
“这说法太荒唐了!”这个念头在张航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她没敢说出来,她只希望,快点回家吧!
可姐姐和吕迎春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让张航去向那桌人要电话号码,并肯定的说,他们就是“神”预定的人,麦当劳就是圣地。
张航不想去,又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去要。没想到,她还真要到了一个。
此时的她,如释重负,总算可以回家了!
然而,姐姐和吕迎春又告诉他们,附近的客人全都是被“神”预定的人,他们都是被吸引过来的,并坚持让张航接着再去要电话号码。
就这样,张航走到了吴某身边。这一次,张航没有成功。这个37岁的女人,拒绝了她的要求。
“周围的人不都是我们的‘小羊’吗?怎么会不给我电话号码呢?”张航感到很惊慌,她将这一切告诉了姐姐和吕迎春。
张立冬法庭供述
吴某的态度激怒了他们。吕迎春看了那女人一眼,忽然对张帆说:“原来是她在一直攻击我们。”张帆立刻心领神会,她一边冲上去和吴某扭打在一起,一边大叫着:“你是恶魔、是邪灵!”
张航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她看到父亲和弟弟也都冲了上去,姐姐也一直冲她喊:“快来帮我!为什么不帮我?”
行凶现场
后来,张航也冲了上去,她狠狠掐了一下吴某的胳膊,想让吴某放开抓着姐姐头发的手。她的耳边,一直有声音高叫着:“邪灵!”“杀了她!杀了她!”
“那时候我就担心,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事后一定又会被说,你怎么没在关键的时候为‘神’做出贡献呢?”于是,张航又抓起拖把、椅子,打向吴某。
很快,警察赶到现场,将他们反扣住。但张帆和吕迎春还在要求大家反抗、挣扎、大声诅咒,喊“全能神”得胜了。
“我感到除了寄希望于‘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张航说,她渴望通过大喊,真的能带来什么奇迹。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航说。
忏悔
2014年10月11日,这起备受关注的山东招远涉邪教故意杀人案在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张帆、张立冬被判死刑。吕迎春被判无期徒刑,张航、张巧联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和七年。
庭上,张帆并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想当庭宣扬邪教教义。而第二被告人张立冬,在进行案情陈述时,依旧神情冷漠,甚至不时露出笑意。
审判后,被告人不服提出上诉。最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