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向红
小朱离开几年了。当年她四岁的女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像小朱当年一样美丽,一样优秀。
小朱是大学睡在我下铺的姐妹,里里外外人缘上佳。小朱在家是老大,凡事主意很正,人就像她的字一样,清秀而有风骨。又隐约带着一股老母鸡的气息———操心父母,操心妹妹,甚至操心我这个上铺,为什么袜子没有及时洗……
小朱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成绩好,人缘好,但十八九年成长史中,并无桃色。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高小朱一级还是两级的理科男对小朱一见钟情,发动攻势,小朱开始了她甜蜜的初恋,扩大了操心范围。我还记得男友送给小朱的明信片,落款是“爱你的小鼻涕”。小朱的笑容亮得晃眼。两人吵架了,小朱的气话是:“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毕业不久,小朱就跟他结婚了。
毕业后各奔东西,小朱干过媒体、进过外企,变成了身着职业装的白领丽人,期间见过几次面,依旧干练而美丽。小朱请客,一边推荐青岛正流行的番茄小牛肉给我,一边摇头自己已经升级为知心大姐,天天接热线、编辑情感副刊,中间还自嘲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跟朋友倒腾服装卖,但是去上海都是打的“飞的”……小朱的老公毕业后成为青岛某区公务员,当时公务员远不及现在风光,很长时间收入都不及小朱。经过几年努力,老公慢慢走上领导岗位,小朱也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后来,青岛城建拆迁,老公家旧房换新居,住进了大房子,小朱的生活愈佳。但是忽然,舍友告诉我,小朱生病了。不知到底是什么病,只知道老公带她去北京协和做的手术,手术挺成功。
去青岛看小朱的时候,她休养在家,脸色不错,白皙水嫩。简单告诉我说甲状腺长了个东西,切除以后要休养半年。父母当时在她身边照顾,一家人气氛很融洽。但是临走的时候,小朱在车窗边忽然开口,一双沉静的眼睛敛了笑容,有点不确定:“你觉得我发型怎么样?我戴了假发……”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好在脸上下意识挤出了笑容:“我说呢……还好啦,不过我还是习惯你长发飘飘的仙气……”
后来打过电话,送过礼物,小朱的回答都是还好。但是忽然,我接到了参加小朱追悼会的电话。
没过多久,宿舍里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去青岛看望小朱的女儿。小朱的老公人依然清瘦,更多了一份落寞和沉静。
小朱得的是甲状腺未分化癌。未分化癌是恶性程度最高的癌症。当小朱有感觉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结论:手术不手术,小朱大概都只有半年时间。小朱的老公自己咽下了这个苦果,瞒着小朱真实病情,到协和做了手术。“当时离开北京的时候,小朱跟小林拥抱,我心里就说,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拥抱了。”舍友小林听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去青岛的时候,应该是小朱做完化疗状态最好的时候,8次全身化疗,是小朱身体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后来,等癌细胞再度来袭,局部化疗的速度远不敌癌细胞分裂速度的时候,小朱的身体备受摧残,再也不能骗自己,据说性情大变,暴戾、执拗、面目全非。
近几年,经常会想起小朱,是小林跟我在宿舍楼顶平台晒被子的时候,指着楼下快步走向宿舍的小朱对我说,你看小朱,总是那么优秀,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是小朱一本正经地跟我说,黄瓜要买顶刺挂花的,最新鲜;是小朱熟练地用电饭锅把我们现捞的海味做成汤,顺便给旱地里长大的我科普海蛎子的美味;是小朱有点羞涩地笑:这是给我婆婆买的一块布料;是被作文课老师表扬后,又很开心又不太相信地笑:哪有那么好?是手术后去看望小朱,离开时在小区里走错了路,绕了一圈又回到小朱面前,小朱忍不住地笑:“我在后面使劲叫你:走错了,走错了!我都快跳起来追了……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你看我的发型怎么样?……我戴了假发……”是后来给小朱发消息,询问恢复情况的时候,隔了好久的那句“还好”。
因为恶性程度极高,小朱最后的日子里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也因为病魔肆虐而变形。熬到妹妹终于结婚,最后看了看孩子,小朱自己拔掉了氧气管。
偶尔会梦到小朱,是那时明媚的颜色,但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动作中流露出怯弱,或者在不起眼的部位泛出血迹。
又过去几年,给小林发小朱女儿的照片时,小林已经不认识变漂亮的小姑娘,小朱的老公终于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似乎不太想提起以前的事情。
天堂可好?我们的小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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